那场短暂的、关于“身体不适”的对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晚与陆瑾寒之间那层坚冰上,敲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没有涟漪,只有更深的、无声的警惕与试探。
苏晚开始更加刻意地“表演”。
她依旧会在清晨醒来时感到恶心,但会强忍着,直到确认陆瑾寒已经离开公寓,才冲进洗手间压抑地干呕。她开始“偏好”一些清淡、几乎没有气味的食物,并向送餐人员提出“建议”,理由是医生(一个她虚构的、电话咨询过的“线上医生”)说需要调理肠胃。她甚至会在他可能回来的时间,刻意在客厅多待一会儿,手里捧着一本关于孕期营养或母婴健康的电子书——当然是隐藏在其他书籍的封面之下——营造出一种她只是在关注自身健康、为未来可能的生育做准备的假象。
她在赌。赌陆瑾寒的骄傲和多疑。赌他会认为,如果她真的怀孕,绝不敢如此“坦然”地接触相关话题,更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阅读这类书籍。她是在用最危险的方式,玩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游戏。
陆瑾寒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加难以捉摸。
他没有再送来任何暗示性的物品,也没有就她的“身体状况”进行第二次询问。但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时间更长了,也更加深沉。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更像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权衡的观察。
他似乎也在“配合”她的表演。
一次晚餐,苏晚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放下筷子,用餐巾捂住嘴,微微侧过头,眉头轻蹙。
“不合胃口?”他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平淡无波。
苏晚抬起眼,看到他并没有看她,而是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有点腻。”她低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
他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按下了呼叫铃。陈铭很快出现在餐厅门口。
“明天的菜品,调整得再清淡些。”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苏小姐肠胃不适,需要调理。”
“是,陆总。”陈铭躬身应下,目光飞快地掠过苏晚苍白的脸,随即垂下。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信了?还是……这只是他顺水推舟的另一种试探?
另一次,她“不小心”将那本伪装过的电子书落在了客厅沙发上。陆瑾寒回来时,目光在书皮的封面——《基础营养学》——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苏晚不确定他是否看穿了她的伪装。这种不确定,像一把钝刀,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切割。
日子在这种无声的博弈中缓慢流淌。孕早期的不适越来越明显,嗜睡,疲惫,情绪波动……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那层薄冰般易碎的平静。
这天下午,她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困倦,靠在客厅沙发上,本想只是闭目养神片刻,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栖水镇。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辰星在不远处追逐着蝴蝶,发出咯咯的笑声。周明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低头打磨着一块木头,背影安稳。一切都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忽然,一阵冰冷的注视感将她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缩。
陆瑾寒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类似于困惑的东西。
苏晚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地坐直身体,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睡得太沉了,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我……不小心睡着了。”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陆瑾寒没有接话,他的目光缓缓从她脸上,移到她因为侧卧而微微褶皱的衣领处,那里,露出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的眼神暗了暗。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立刻意识到什么,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下意识地拉高了衣领。这个动作带着明显的防备和羞窘。
陆瑾寒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苏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这里的‘安逸’生活,确实很适合休养。”他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脸色比前几天好看些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讽刺她?
她不敢深想,只能垂下眼睫,避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低声道:“可能是……最近休息得比较好。”
陆瑾寒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客厅。
苏晚独自坐在沙发上,手心一片冰凉。刚才他那个眼神,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几乎要将她逼疯。每一次试探,每一次伪装,都消耗着她巨大的心力。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她走到次卧,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从衣柜深处摸出那个藏着秘密的盒子,打开,看着里面那支未使用的验孕棒和周明的纸条。
【万事小心。需帮助,老方法。】
老方法……
那个依靠王阿姨同情心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联系通道,还能再用吗?风险太大了。一次成功已是侥幸,第二次,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伪装之下,是摇摇欲坠的真实。
试探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她,怀揣着这个足以毁灭一切秘密,在这华丽的囚笼里,独自跳着一支绝望而危险的独舞。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锦城的夜晚,再次降临。而苏晚的内心,却比这夜色,更加黑暗,更加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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