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寒离开了。
带着他冰冷的审视和那句足以将人彻底击垮的耳语,如同来时一样,消失在熙攘的人潮中,不留一丝痕迹。
可苏晚的世界,却在他转身的瞬间,轰然崩塌。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在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外,模糊不清。展台上,“星骸”胸针依旧在专业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幽蓝神秘的光芒,那曾经是她寄托了所有重生希望的作品,此刻却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嘲笑着她的天真和不堪。
“流落在外,连父亲都不能认的‘小星星’……”
“会不会也觉得,这光芒,太过刺眼和……残忍?”
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她最脆弱的神经。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撞击,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
他知道辰星。
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五年的躲藏,这五年的小心翼翼,这五年用尽力气构筑起来的生活,在他面前,原来不过是一场透明的、可笑的徒劳。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撕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将她最深的恐惧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苏小姐?苏晚小姐?”旁边展位那位好心的设计师再次担忧地唤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苏晚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她看到对方关切的目光,也感受到周围其他一些好奇、探究,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视线。
不能倒下去。
她死死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让她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还在展会上。这里是巴黎,是众目睽睽的公共场合。
她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让他看更大的笑话。
“我……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谢谢,只是有点……低血糖。”
她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假装去整理展台下方根本不需要整理的宣传册。她背对着人群,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更剧烈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慌和绝望。
接下来的时间,对苏晚而言,变成了一场漫长而煎熬的凌迟。
她依旧站在展位前,依旧机械地回应着参观者的问题,脸上维持着职业化的、僵硬的微笑。但她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漂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底下那个名为“苏晚”的躯壳,在崩溃的边缘艰难地表演。
每一个靠近展位的身影,都会让她心惊肉跳。每一次展馆入口的骚动,都会让她呼吸骤停。她像一只惊弓之鸟,活在陆瑾寒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阴影里。
之前对她作品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几位潜在合作方和收藏家再次前来,想要进行更深入的交流。苏晚努力集中精神,想要抓住这些可能改变她和辰星命运的机会,可她的思维是滞涩的,语言是混乱的,好几次甚至答非所问。
对方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和状态不佳,客气地留下了名片,但眼中最初的热情和赞赏,已经明显冷却。
机会,正在从她颤抖的指缝中,一点点流失。
可她无能为力。
陆瑾寒的出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彻底扑灭,只留下一地冰冷的余烬。
……
展会第一天的活动终于结束。
当闭馆广播响起的那一刻,苏晚几乎是脱力地靠在了展台上,冷汗早已将内里的衣衫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好东西,怎么走出展馆,又是怎么回到酒店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巴黎的夜色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带。
苏晚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卸妆,就那样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寂静和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恐惧。
他会怎么做?
直接来酒店抓她吗?
还是会对辰星下手?
栖水镇……周明和阿婆能保护好辰星吗?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撕扯,让她头痛欲裂。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迫不及待地点开与周明的聊天界面,想要确认辰星的安危。
周明发来了好几条信息和视频。视频里,辰星正在和阿婆一起包饺子,小脸上沾着面粉,笑得没心没肺。最后一条信息是十分钟前发的:“辰星睡了,一切安好。你那边顺利吗?”
一切安好。
这四个字,像是一点微弱的萤火,在无边的黑暗中,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却至关重要的慰藉。
她不敢打电话,怕自己的声音会泄露崩溃的情绪。她只能颤抖着手指,回复了两个字:“顺利。”
放下手机,巨大的无助感再次将她淹没。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哭声。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布料,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五年了。
她以为她早已练就了钢铁般的意志,可以独自面对任何风雨。
可直到此刻,当那个男人如同命运本身,以无可抗拒的姿态再次降临,她才绝望地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她该怎么办?
逃跑吗?能逃到哪里去?他既然能找到巴黎,找到栖水镇,这世界之大,又有哪里是安全的?
妥协吗?回到他身边,继续那暗无天日、失去自我和尊严的生活?将辰星也带入那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牢笼?
不。
绝不。
辰星是她唯一的底线。她绝不允许她的孩子,像她一样,成为那个男人掌控下的傀儡和牺牲品。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势面前,她的挣扎和反抗,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黑暗中,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望向窗外那片陌生的、巴黎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城市灯火渲染出的、虚假的橙红色光晕。
就像她此刻的处境,看不到一丝真正的光亮。
她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一点点漫过心脏,淹没头顶。
而与此同时,巴黎某顶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
陆瑾寒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塞纳河的夜景。河上游船如织,灯火璀璨,映照在他深邃的眼底,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陈铭站在他身后,恭敬地汇报:“陆总,苏小姐已经回到酒店,情绪似乎很不稳定。展会上,她后续的表现也受到了很大影响,错过了几个潜在的商业机会。”
陆瑾寒面无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栖水镇那边呢?”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切正常。孩子很好,周明和那位阿婆照顾得很周到。”陈铭回答,顿了顿,补充道,“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吗?”
陆瑾寒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动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
“不必。”他淡淡道,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上,“让她再‘自由’几天。”
他要的,不是简单地抓回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他要的,是让她在彻底的绝望和无助中,认清现实,主动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心甘情愿地……带着他的儿子,回到他为他们设定的轨道上。
那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也是对他权威最彻底的维护。
“继续盯着。”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知道她每一刻的……挣扎。”
“是,陆总。”
陈铭悄然退下。
宽敞的套房里,只剩下陆瑾寒一人。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满足感。
苏念。
你逃不掉的。
你和那个孩子,注定都属于我。
窗外的巴黎夜色旖旎,却掩不住其下涌动的、冰冷的暗流。这场由他主导的游戏,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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