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栖水镇的路途,比起去时的忐忑,多了几分沉淀的喜悦,却也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金奖的水晶奖杯被她用柔软的衣物仔细包裹,妥帖地放在行李箱最中央,像守护着一个易碎的梦。车窗外的景色,从都市的钢铁森林,逐渐过渡到南方湿润的田野和丘陵,苏晚的心,也随着这熟悉的景致,一点点落回实处。
当长途汽车终于在栖水镇那棵标志性的老榕树下停稳,带着水汽和青草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时,苏晚才真正有了一种“回来了”的踏实感。
“妈妈!”
几乎是车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穿着蓝色小恐龙卫衣的小小身影就像颗炮弹似的冲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撞进她怀里,带着阳光和奶香的味道。
“辰星!”苏晚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温软的小身体,将脸埋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疲惫、紧张,都在这一刻被熨帖平整。
“妈妈,你想我了没有?沪市的大楼真的有银河那么高吗?你拿到最亮的星星了吗?”辰星搂着她的脖子,小嘴叭叭地问个不停,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和想念。
“想了,每天都想。”苏晚亲了亲他的脸蛋,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看,妈妈给你带了礼物。”
是一套高级的彩色铅笔和一本厚厚的素描本。辰星欢呼一声,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谢谢妈妈!周叔叔说妈妈得了大奖,是最棒的!”辰星仰着小脸,满是骄傲。
苏晚抬头,看到周明站在不远处,推着他的自行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夕阳给他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
“恭喜你,苏晚。”他走上前,语气真诚。
“谢谢,周明。这几天,辛苦你了。”苏晚站起身,由衷地道谢。她知道,照顾一个精力旺盛的五岁男孩,并不是轻松的事。
“辰星很乖。”周明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比赛……还顺利吗?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苏晚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挺顺利的。就是人有点多,不太习惯。”
周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走吧,阿婆今天炖了鸡汤,说给你接风。”
小小的出租屋里,已经飘满了食物的香气。楼下阿婆端上来一大碗金黄喷香的鸡汤,絮絮叨叨地说着苏晚不在时辰星的趣事。辰星叽叽喳喳地展示着他这几天画的画,其中一张,画的是一个小人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发着光的星星,台下是无数个圆圈(代表观众)。
“这是妈妈!”他指着台上的小人,得意地说。
苏晚看着那幅画,眼眶微微发热。这就是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温暖。
晚饭后,哄睡了兴奋过度终于撑不住了的辰星,苏晚和周明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喝茶。窗外月色如水,宁静地洒在窗棂上。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明抿了一口茶,问道,“拿了金奖,应该会有很多机会找上门吧?”
苏晚捧着温热的茶杯,点了点头:“嗯,收到了一些邀请。还有一个……巴黎国际珠宝展的参展资格。”
“巴黎?”周明有些惊讶,随即了然,“这是很好的机会。你……准备去吗?”
去吗?
苏晚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心中天人交战。
巴黎,那是比沪市更遥远、更国际化的舞台。一旦踏上那个舞台,意味着她将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暴露在……可能存在的搜寻目光下。风险,呈几何倍数增长。
可是,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如果能在那样的展会上获得认可,她和辰星未来的路,会平坦很多。她将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和话语权,或许,也能拥有更强的、保护自己和儿子的能力。
逃避了五年,她还能逃多久?难道要一辈子龟缩在这个小镇,让辰星也失去看到更广阔世界的机会?
“我……”她抬起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我想去。”
周明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那是五年前初见她时,不曾有过的神采。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店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辰星……我也会帮忙照看。”
“周明,”苏晚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却又带着一丝愧疚,“谢谢你。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用谢。”周明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复杂的意味,“看到你现在这样,很好。”
他没有问及辰星的父亲,没有探究她过去的隐秘。他只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和一份沉默的守护。这份情谊,苏晚铭记在心。
……
夜深人静。
苏晚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了大赛组委会官方发送邀请函的邮箱。那封关于巴黎珠宝展的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邮件内容很详细,包括展会时间、地点、参展要求、提供的展位标准以及一些注意事项。落款处,盖着组委会的官方印章。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可她心里那点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是因为在沪市时那道莫名的视线?还是因为获奖后,那种重新被推入人群的不适感?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消极的想法。也许只是她太过敏感了。五年了,陆瑾寒或许早就放弃了寻找。世界这么大,他怎么可能注意到一个远在南方小镇、用着化名的设计师?
她移动鼠标,光标停留在“回复确认”的按钮上。
只要点下去,就意味着她正式接受了这份邀请,踏上了通往未知,也可能是通往危险的征途。
她的手微微颤抖。
床上的辰星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小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抓。
苏晚转过头,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月光透过窗纱,温柔地勾勒着他柔软的轮廓。
为了辰星。
她在心里默念。
所有的恐惧,都必须给勇气让路。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按下了鼠标左键。
“已确认参展。”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锦城。
陆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几乎同步弹出了一条加密信息提示。
陈铭站在办公桌前,看着那条信息,对坐在宽大皮椅上的男人恭敬汇报:
“陆总,目标已确认接受巴黎珠宝展邀请。”
陆瑾寒的目光从手中的文件上抬起,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他放下文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锦城的夜空,依旧被霓虹渲染得看不到几颗星星。
“安排下去。”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巴黎那边,做好准备。我要万无一失。”
“是,陆总。”
陈铭悄然退出办公室。
陆瑾寒独自站在窗前,巨大的玻璃映出他冷峻的倒影,和他身后那片虚假的、繁华的星河。
苏念。
不,苏晚。
尽情享受你最后这段,自以为是的自由时光吧。
巴黎,将是你……和我的儿子,回归的原点。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隔空点在了那个远在栖水镇的女人的额头上。
游戏,开始了。
而栖水镇的出租屋里,苏晚合上电脑,走到床边,轻轻躺下,将儿子柔软的小身体搂进怀里。辰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她怀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呓语。
苏晚闭上眼,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暖,将那点不安强行压回心底。
无论如何,她不会放手。
星光或许微茫,但足以照亮归途,也足以……刺破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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