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声犹在耳畔,剥皮猫尸倒悬梁间,口吐人言:
“蛟主问,茶好喝么?”
茶针贯脑瞬间,血雾凝成仙罚之箭——
南宫翎徒手抓箭,白骨森然:“这小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细密水珠敲打涤尘轩的青瓦,渐渐汇成连绵不绝的鼓点。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也盖不住后院药炉里蒸腾出的苦涩。玄鉴躺在竹榻上,面色灰败如蒙尘旧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绷带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九道青铜锁链缩回他脊椎骨缝的刹那,也抽走了他最后一丝气力,此刻只余胸膛微弱起伏,如同风中残烛。窗外雨打芭蕉,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爪在抓挠窗纸。
茶心守着炭炉,铜铫里滚着水,蒸汽顶得壶盖轻轻跳动。她手指捻着那枚从玄鉴心口起出的茶针——半截银亮,半截浸染了暗沉的血锈,针尾刻着蝇头小字“涤尘”,正是第一卷里丢失的那一枚。此物竟埋在他心窍要害之处,替他挡了血蛟分身穿心裂肺的一爪。若非南宫翎以巫血燃命,此刻玄鉴早已魂归幽冥。
“阎王殿前走一遭,小鬼还嫌油灯暗。”她喃喃,指尖抚过冰凉的针身,又瞥向角落。南宫翎抱着他那柄不祥的妖刀“饮血”,靠墙闭目。刀锷的饕餮兽首在他腕间蹭出一道浅淡血痕,幽光一闪而没。
屋内烛火被穿堂风扯得摇曳不定,明暗交替的光影在四壁游移。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唯有雨声和炭火爆开的噼啪清晰得刺耳。一种沉甸甸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寂静压了下来,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片刻安宁。
“喀啦——”
一声极轻微、却足以撕裂这粘稠寂静的异响,自头顶传来。
茶心霍然抬头。
南宫翎的眼也在同时睁开,寒芒一闪,握刀的手骤然收紧。
房梁正中,不知何时悬下一样东西。
一张剥了皮的猫尸。
湿漉漉的暗红色筋肉裸露着,滴落着粘稠的血水,四肢被一根染满污迹的麻绳倒吊着。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下方昏迷的玄鉴。它本该是死物,此刻却诡异地微微摇晃着,像一口陈旧而滞涩的丧钟。
茶心的呼吸瞬间停滞。她认得那剥皮的手法——细密、精准,每一刀都贴着筋肉纹理,是镇妖司刑房惯用的“画皮”之技!
就在这死寂的凝视中,猫尸那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里,猛地翻出两颗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死白的眼珠!
它僵硬的下颌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喉管里挤出湿漉漉、带着粘液拖曳声响的人语:
“蛟主问——”
声音尖锐刺耳,如同钝刀刮骨。
“茶——好——喝——么?”
四字落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恶意的嘲弄,直刺人心!
“何方妖孽装神弄鬼!”茶心厉叱,手中茶针寒光一闪,正要出手——
异变陡生!
昏迷中的玄鉴猛地弓起身体,仿佛承受着千钧之痛。他胸前缠绕的绷带骤然崩裂开一道口子,皮肉下似有活物在疯狂扭动!
“铮——!”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金铁交鸣撕裂雨幕!
那枚被茶心搁在矮几上的半截茶针,竟似被无形的巨力唤醒,骤然化作一道凄厉的银芒,破空激射!目标并非那开口的猫尸,而是玄鉴自己那血肉翻卷的胸膛!
“玄鉴!”茶心骇然失声,扑身欲挡。
南宫翎更快!他如猎豹般弹起,妖刀“饮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后发先至,刀尖直取那飞射的茶针!
“铛——!”
火星四溅!饮血刀的刀尖精准地磕在茶针针尾。
然而,那茶针蕴含的力量竟沛然莫御!饮血刀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被狠狠荡开。茶针的去势只是微微一滞,银芒如故,依旧决绝地射向玄鉴心口!
千钧一发!
玄鉴绷紧的胸膛肌肉猛地一弹——不是躲闪,而是迎击!那狰狞的伤口深处,九道青铜锁链的虚影骤然浮现,如同蛰伏的九条凶龙,带着镇压一切的苍茫古意,狠狠撞向那枚茶针!
“轰!”
无形的气浪以玄鉴为中心轰然炸开!竹榻寸寸碎裂,药罐、茶盏叮当乱飞,烛火被瞬间压灭!黑暗如墨汁般泼满了整个涤尘轩!
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唯有那枚茶针与青铜锁链虚影碰撞之处,炸开一团刺眼欲盲的银青色光晕!
光晕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刹那,银针与锁链的角力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那枚桀骜的茶针猛地一颤,仿佛被锁链的沛然巨力强行扭转了方向!针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锐利弧线,由下而上,由内而外,如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直刺梁上那倒悬的剥皮猫尸!
快!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熟透浆果被刺穿的闷响。
银亮的针尖精准无比地从猫尸那翻着死白眼球的后脑贯入,又从它大张的口中透出半寸!针尖上,一滴粘稠的血珠颤巍巍地滚落。
猫尸那僵硬的四肢猛地一蹬!像是被雷电击中。两颗死白的眼球骤然爆射出怨毒的猩红光芒!它喉管里咯咯作响,竟挤出一个扭曲变调、充满无限恶毒的嘶吼:
“巡…天…监…要…她…”
话音未落!
“嘭——!!!”
如同一个装满污血的皮囊被巨力撑爆!整个猫尸猛地炸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所有的骨、肉、筋,都在瞬间化作一团粘稠无比、散发着浓烈铁锈与腐烂气息的暗红色血雾!
这血雾并未弥散,反而在爆炸的中心疯狂旋转、凝聚!眨眼之间,一支三尺长、通体由凝固血浆构成、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密金色符文的狰狞箭矢赫然成型!箭头直指角落里的青萝!箭未至,一股冻彻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钉死在九幽之下的恐怖杀意已将她完全锁定!
青萝尖叫一声,身体如同坠入万年冰窟,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那箭矢上流淌的金色符文,每一个都如同活物,扭曲着、尖啸着,散发着煌煌天威般的毁灭气息——仙罚咒!专诛逆天之灵!
“孽障敢尔!”
南宫翎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那支血咒箭矢射出的刹那,他高大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横移而至,完全挡在青萝身前。妖刀饮血来不及回撤,他竟不闪不避,右手五指箕张,闪电般抓向那支挟着仙罚之威的血咒之箭!
“嗤——!”
如同滚烫烙铁按上冰雪!
南宫翎的掌心甫一接触那血箭箭头,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便剧烈响起!他掌心护体的罡气如同薄纸般被瞬间撕裂!一股至阳至烈、又带着无尽阴寒诅咒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狂涌而入!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南宫翎牙缝里挤出。他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坚韧的皮肤、强健的肌肉,竟在众人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血箭上的金色符文腐蚀消融!先是皮开肉绽,转瞬焦黑冒烟,最后竟露出森然白骨!那白骨也被金色符文缠绕,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在烈焰中焚烧!
“南宫翎!”茶心肝胆俱裂。
“空手入白刃?笑话!此乃‘天罚神罡蚀骨咒’!非金仙之躯不可触!凡夫俗子,不自量力!”一个冰冷、傲慢、如同九天寒冰摩擦的声音,竟从那支被南宫翎死死攥住的血箭中传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仙家的漠然与无情。
“仙罚咒…这小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南宫翎嘶声吼道,手臂肌肉贲张如虬龙,死死抵住那支疯狂扭动、试图洞穿他手掌继续射向青萝的妖异血箭。白骨森然的手掌中,金光与黑气激烈碰撞、侵蚀,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仿佛在油锅里煎熬。
茶心指尖冰凉,茶则已扣在掌心。她目光扫过南宫翎白骨可见的手,又猛地刺向青萝。小妖青萝蜷缩在墙角,像被抽去了骨头,脸上血色褪尽,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涣散,身体筛糠般抖着,口中只反复呢喃:“…娘娘…桃根…黄泉…黄泉路引…他们…他们…”
“路引?”茶心捕捉到这个词,心头剧震。那夜青萝撞入涤尘轩,塞给她一截桃枝救命,难道那桃枝便是所谓的“黄泉路引”?那桃根末端的半片仙吏腰牌…巡天监…炼妖…
无数碎片在脑海炸开。她一步抢到青萝面前,双手按住她冰冷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试图穿透那层恐惧的迷雾:“青萝!看着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什么黄泉路引?桃根连着谁?”
青萝浑身一震,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茶心脸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她嘴唇翕动,刚要开口——
“嗡——!”
那支被南宫翎攥住的血咒之箭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光芒!箭身上的符文疯狂流转,一股比先前更加暴虐、更加冰冷的毁灭意志轰然爆发!仿佛被青萝即将吐露的话语彻底激怒!
“呃!”南宫翎如遭重锤,整个人被这股骤然爆发的巨力推得向后踉跄一步,攥箭的白骨手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碎裂!他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脚下青砖寸寸龟裂!
“孽障!仙机不可泄!触之必死!”箭中仙吏的声音带着被彻底亵渎的狂怒。
“管中窥豹,便以为得见全貌?仙家手段,原来便是这般灭口堵心!”茶心厉声怒斥,眼中寒光如刀。她不再犹豫,手腕一翻,青铜茶则划出一道玄奥轨迹,闪电般点向那支躁动欲狂的血咒之箭!茶则边缘,一个古拙的“茶”字隐隐浮现。
然而,就在茶则即将触及箭身的刹那——
“娘娘——!”青萝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她双眼死死盯着南宫翎身后——不,是盯着那支血箭上方寸许的虚空!瞳孔中倒映出的,不再是箭矢符文,而是一片翻腾的、污浊的、仿佛沉淀了无尽怨恨的黄色泥沼!泥沼中,无数枯骨般的手臂伸出,抓向一根根连接着虚空的、蠕动的桃根!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尖叫,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入茶心心神。她点出的茶则,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就在这毫厘之差!
“噗!”
那支血咒之箭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流光猛地脱离箭体,如同毒蛇吐信,速度快到超越了光与影的界限,瞬间没入了青萝的眉心!
“啊——!”
青萝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她身体猛地绷直,像一张拉满的弓,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白上翻,口吐白沫。一股暗沉的黑气迅速笼罩了她的脸庞,眉心处,一个细小的金色符文印记一闪而逝,随即隐没。
那支被南宫翎抓住主箭体的血咒之箭,在分流出那道暗金光流后,仿佛耗尽了力量,表面的符文迅速黯淡下去,扭动的箭身也渐渐平复,变得沉重而冰冷。最后,“哗啦”一声,散落成一滩粘稠污浊、散发着恶臭的黑血,从南宫翎的白骨指缝间淌落在地。
“青萝!”茶心扑过去,扶住青萝软倒的身体。小妖身体冰冷,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彻底失去了意识。那枚没入她眉心的仙罚咒印,如同一条隐形的毒蛇,潜伏在她的魂魄深处。
南宫翎颓然半跪于地,右臂无力垂下。那只白骨森森的手掌,掌心残留着被诅咒腐蚀出的焦黑痕迹,深可见骨。他剧烈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鬓角,看了一眼青萝,又看向脸色铁青的茶心,声音沙哑:“仙家灭口,神念追魂…好手段!这小妖看到的秘密,怕是捅了九重天的肺管子!”
茶心将青萝轻轻放平,指尖搭在她冰冷的脉门上,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一股阴寒歹毒的诅咒之力盘踞在青萝识海深处,如同蛰伏的毒瘤,将她的神魂死死封锁、缠绕、侵蚀。每一次灵力探入,都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刺痛直抵神魂。强行破除?只怕诅咒爆发的瞬间,便是青萝魂飞魄散之时!
“好一个‘天罚神罡蚀骨咒’!好一个‘灭口堵心’!”茶心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丝阴冷的诅咒气息。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滩腥臭的黑血旁。污血之中,一点微弱的银光在闪烁。她俯身,用茶则小心翼翼地拨开血污。
是那枚茶针。
此刻的它,失去了贯穿猫尸时的凌厉银芒,针身暗淡无光,沾染着黑红的污血。更令人心惊的是,针尾那刻着“涤尘”二字的地方,竟缠绕上了一缕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金色咒文!这诅咒,竟连法器也能污染!
茶心用茶则挑起茶针,一股阴寒刺骨的怨念和暴虐的仙罚意志顺着茶则蔓延而上,让她手指微微发麻。她目光如冰,盯着针尾那缕蠕动的暗金咒文:“仙罚蚀骨,法器蒙尘…好,好得很!巡天监,蛟主,还有这藏头露尾的仙吏…这盘棋,你们想堵死所有活路?”
她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神魂被锁的青萝,扫过重伤在身、白骨可见的南宫翎,最后落在依旧深陷昏迷、锁链沉寂的玄鉴身上。涤尘轩内一片狼藉,雨声敲打着破碎的窗棂,寒意浸骨。
茶心将染血的茶针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针尖刺痛着掌心。她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割开沉重的夜色:
“茶道通幽,亦可斩仙。今日这一箭,来日我必以九盏真茶,灌入尔等仙门!”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墨般的雨夜,瞬间照亮茶心眼中那决绝的、如同焚尽一切野火般的杀意。
惊雷滚滚而至,涤尘轩在风雨飘摇中,仿佛大海狂澜里的一叶孤舟。
灯影摇曳,茶心指尖抚过青萝眉间那抹无形的诅咒印记,冰冷触感直抵心底。她回望玄鉴苍白的面容,九道青铜锁链的虚影在雨夜微光中若隐若现——那曾绞碎血蛟的神物,此刻蛰伏如沉渊之龙。
“仙罚蚀骨,锁链蒙尘…”她喃喃,掌心染血的茶针如冰棱刺骨。
窗棂忽又轻响,一丝极淡的桃木腐朽气混入雨腥。茶心眸光骤凝,似有无形妖瞳正贴窗窥伺。
炉上铜铫蒸汽嘶鸣,壶盖跳动如擂鼓。她缓步上前,壶中翻滚的竟非水泡,而是密密麻麻、细如针尖的幽蓝咒光!
“炼妖壶魄…”茶心指尖悬停,壶内幽光映亮她眉间一点朱砂,恍若血泪,“…原来这才是蛟主所求?”
风声呜咽,涤尘轩在重重杀机中沉浮,壶水沸腾声如亡魂低泣,下一盏茶汤,怕是淬了万妖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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