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市委大院,融入傍晚的车流。李毅飞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一天的调研和会议下来,精神高度集中,此刻倦意才微微泛起。
“领导,直接回酒店吗?”陈默低声询问。
“嗯。”李毅飞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不走主干道,绕一下,从老城区穿过去吧,看看夜景。”
老雷调整了导航路线,车子拐进了一条相对狭窄但烟火气更浓的街道。
两边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底层开着各式小店,水果摊、理发店、五金杂货、小吃铺……灯火昏黄,人影绰绰。
下班的人们提着菜匆匆走过,几个老人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摇着扇子闲聊。
生活的质感在这里显得格外粗粝而真实。
车速很慢。
李毅飞静静看着窗外这平淡无奇的市井画面。这里没有滨江新区的流光溢彩,没有 cbd 的玻璃幕墙,却有种让他心里更踏实的温度。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一阵并不响亮但异常固执的喇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几句模糊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喊话。
“好像是辆……三轮车?在放喇叭?”陈默皱了下眉。
车子稍微靠近些,看清了。那是一辆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车,车斗上焊着一个不大的绿色塑料箱,车身贴着褪色的“回收旧家电、旧手机”字样。
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汉坐在驾驶座上,旁边放着一个老旧的扩音喇叭,正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反复播放着录音:“回收——旧彩电、旧冰箱、旧空调——旧手机、旧电脑——高价回收——”
声音嘶哑,在相对安静的旧街里传得挺远。
这场景太常见了,常见到几乎让人忽略。但李毅飞的目光却被吸引住了。
他注意到那老汉播放录音时,眼神有些飘忽,不时紧张地望向街道两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车把。
三轮车停的位置,刚好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出口旁,不算完全堵路,但也确实有点碍事。
“停车。”李毅飞说。
老雷把车靠边停下。李毅飞没下车,只是摇下车窗,看着那辆三轮车和车上的老汉。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的中年大妈从小区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个旧电饭煲,跟老汉比划着说了几句。
老汉下车,检查了一下电饭煲,从腰间一个破旧的腰包里掏出一小卷零钱,数了二十块递给大妈。
大妈接过钱,嘀咕着什么转身回去了。老汉把电饭煲扔进车斗的绿色箱子,又坐回车上,继续播放那单调的录音。
整个过程几分钟,再平常不过。
但李毅飞看了几分钟,却对陈默说:“你下去,跟那位老师傅聊几句。
别亮身份,就问问他干这行多久了,生意怎么样,晚上一般跑到几点,有没有人管。”
陈默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下车,整理了一下便服,朝三轮车走去。
老汉见一个穿着整齐的年轻人朝自己走来,眼神立刻警惕起来,手下意识地关掉了扩音喇叭。
“老师傅,忙着呢?”陈默露出笑容,递了根烟过去。
老汉迟疑了一下,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操着口音很重的普通话:“不忙,瞎混口饭吃。小伙子,有事?”
“没事,刚下班路过。”陈默倚在三轮车边,很随意地问,“您这收旧货,一天能跑不少地方吧?”
“就这附近几个老小区转转,远了不敢去。”老汉稍微放松了点。
“为啥不敢去?城管抓?”
老汉叹了口气:“可不是嘛。现在管得严,说我们占道、噪音、影响市容。
有时候刚停下,还没开张呢,车就来撵。罚款,扣车,都遇到过。”
“那怎么还干?”
“不干这个,能干啥?”老汉苦笑,皱纹更深了,“我六十多了,老家没地了,儿子媳妇在城里打工,也顾不上我。
身体还行,就想自己挣点饭钱、药钱,不给小的添负担。
这个自由,虽说担惊受怕,好歹能动弹。”
“没人给你们划个固定的地方,或者规定个时间?”
“提过,街道也开过会,说研究研究。
研究大半年了,没下文。我们这些人,没组织,没单位,谁真替我们说话?”老汉摇摇头,又看了看天色,“再跑半小时,就得收了,晚了更惹眼。”
陈默又闲聊了几句,道了谢,回到车上,把情况一五一十汇报了。
李毅飞听完,沉默着。
车窗外的老汉,又打开了那嘶哑的录音,三轮车缓缓启动,朝街道另一头驶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有那“回收——旧彩电——”的声音,断断续续。
“回酒店吧。”李毅飞说。
车上,李毅飞忽然开口:“陈默,你觉得这个收旧货的老汉,和王婶的糖水摊、卖水果的老汉,还有昨天赵科长说的那个堆废品的邻居,有什么共同点?”
陈默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都是……生活在城市底层,靠一点小营生谋生,但他们的营生方式,往往与城市管理的现行规定有冲突。
他们灵活、分散,是管理难点,但他们背后,往往是一个家庭的生计。”
“对。”李毅飞点头,目光深远,“城市要整洁有序,没错。
底层百姓要生存吃饭,也没错。
矛盾就在这里。我们的管理思维,有时是不是太‘堵’了?
一禁了之,一罚了之,最简单,也最省事,但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人赶走了,生计问题还在,矛盾只是转移或隐藏了。
能不能更多想想‘疏’的办法?像赵科长那样,给个临时堆放点;
像我们建议的,给占道经营者提供一点就业引导;
或者,能不能给这些流动收旧货的,划定一些非高峰时段、非核心区域的临时点位?
规范他们的行为,比如要求车辆整洁、不噪音扰民、及时清运,而不是一味驱赶。”
李毅飞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城市治理,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是复杂多元的需求。
‘一刀切’的懒政,看似执行了规定,维护了秩序,实则可能伤了民心,积累了怨气,也扼杀了许多人自食其力的微小空间。
我们需要更精细、更人性化、也更需要跨部门协同的治理智慧。
这比单纯追求街道上看不见一个摊贩、听不到一声叫卖,要难得多,但也重要得多。”
陈默认真听着,他知道,领导这些思考,绝不会停留在感慨层面。
回到酒店房间,李毅飞没有休息,而是让陈默将这两天所有看到的、听到的涉及城市管理与民生就业冲突的案例——糖水摊王婶、卖水果老汉、堆废品的困难户、回收旧货的老汉,连同各自的具体情况和反映出的问题,详细整理成一份素材。
同时,让他收集近几年国家和省里关于支持灵活就业、规范城市管理、加强民生兜底的相关政策文件。
“明天上午,我们按计划去市人社局和民政局调研。
重点就谈两个问题:第一,我市针对就业困难人员、零工经济从业者、大龄失业人员等群体,具体的帮扶政策和就业服务落实情况,特别是像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非正规就业’人群,如何将他们纳入服务或引导体系?
第二,社会救助政策如何与城市管理、市容整治等行动更好衔接,避免出现‘这边处罚、那边断炊’的窘境?”李毅飞交代道,“另外,以省委政法委调研室名义,草拟一份关于‘城市精细化管理中兼顾民生就业与社会救助的思考与建议’的初步提纲,回头我要用。”
“是,领导。”陈默立刻着手。
此时远处工地的塔吊亮着灯,近处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
每一扇窗后,都是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悲欢与挣扎。
他的调研,就是要穿透那些宏大的数据和光鲜的报告,去触摸这些最真实的脉搏,然后,运用手中的权限和影响力,去推动一些改变,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步。
收旧货老汉那警惕而无奈的眼神,和那渐行渐远的嘶哑录音,在李毅飞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不仅仅是一个老汉的生计,更是一种普遍困境的缩影。
解决这样的问题,没有雷霆万钧的戏剧性,只有繁琐细致的制度构建与持之以恒的落实。
而这,或许才是“人民至上”最朴素、也最艰难的地方。
然而推动改变的过程,必然触及利益,挑战惯性,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这就是他的责任所在——让法治的光芒和政策的温度,照亮并温暖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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