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事情，郝胜利一溜烟冲出了基建科办公室，边跑边道：“宋伯伯，王伯伯，赶紧去食堂，今天有鸡蛋和肉吃，去晚了就没了。”
留下宋科长和王处长面面相觑，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子，风风火火的，倒还记得提醒咱们。”宋科长摇头，小心地将那张被郝胜利画得满满当当的芦苇荡地形图收好。
王处长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调笑道：“听见没，宋大科长，小郝团长下命令了，让咱赶紧去抢肉吃。走吧，晚了可就真没了。”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楼，朝着厂区食堂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食堂门口，那不同寻常的喧嚣声浪就扑面而来。
往日里，食堂门口虽然也排队，但大多是沉默的等待，空气中弥漫着萝卜白菜土豆的寡淡气息。
今天却截然不同。
长长的队伍从食堂大门一直蜿蜒排到了几十米开外，几乎拐了个弯，人声鼎沸。
职工们脸上不再是疲惫和麻木，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期待，都伸长脖子往食堂大门的方向张望，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焦灼和喜悦的躁动。
“哎！老王，你说今天真有肉？”一个年轻工人使劲吸着鼻子，仿佛想从空气里捕捉到一丝肉香。
“废话，没听说冯科长亲自带人去供应科拉的货，听说有这么大一块膘。”旁边一个老师傅用手夸张地比划着，引得周围一阵哄笑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鸡蛋，鸡蛋炒韭菜。我闻着味儿了。”队伍前面传来一声兴奋的低吼，后面的人顿时更急了，踮脚的踮脚，探头的探头。
“别挤，别挤，都有份。冯科长说了，管够，今天豁出去了。”维持秩序的大师傅嗓子都喊哑了，脸上却带着笑容。
“管够，老陈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什么老陈，是胜利。是郝厂长家那小孙子，听说用‘铁爬犁’换的，明天还有。”
“哎！小胜利，真是个小福星。”
“哎呀，快看，大门开了。”
随着食堂大门“哗啦”一声拉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油脂香，鸡蛋香和韭菜清香的霸道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瞬间引爆了人群。
队伍瞬间涌动起来，每个人的脚步都急切了几分。
食堂打饭十几个窗口前眨眼间就排满了队伍，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
“来了来了。”
“鸡蛋炒韭菜！快看那颜色，金黄金黄的！”
“还有猪肉炖粉条！老天，油汪汪的！”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工，指着窗口兴奋地对怀里的娃娃喊：“看，肉，有肉吃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的香气，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年轻工人们搓着手，兴奋地互相捶打肩膀：“值了，没白瞎我排这么长时间。”
王处长用胳膊肘碰了碰宋科长，下巴朝沸腾的人群抬了抬：“老宋，瞧见没。就这一顿加了鸡蛋和肉的饭，能把多少人心里的疙瘩给抚平喽，能把多少劲头给提起来，这小家伙不声不响的，办了件大好事啊。”
宋科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喃喃道：“是啊！这才只是开始。等他那养殖基地真搞成了，冬天也能吃上鸡蛋。老王，你说那会是什么光景。”
王处长没说话，两人相视一笑，也加入了排队的长龙，准备去尝尝这来之不易，带着“胜利”滋味的加餐。
与此同时，厂幼儿园里，气氛则是另一种热烈。
开饭的铃声一响，小家伙们早早地就坐在小饭桌跟前，眼睛却紧紧盯着保育员阿姨的身影。
保育员阿姨们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盆和一个个小碗穿梭其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别令人心痒痒的香甜气息。
每个孩子面前的小碗里，都静静卧着一份奇迹，黄澄澄，嫩汪汪的鸡蛋羹，凝脂般的表面微微颤动，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闪着琥珀光泽的香油膜，几粒翠绿欲滴的葱花点缀其上，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
“哇！蛋羹！”
“是我的！我的碗里有！”
“好香啊！香死啦！”
孩子们惊喜的叫声此起彼伏，小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自己面前那份珍贵的食物，小鼻子贪婪地嗅着那诱人的香气。
有些性急的孩子，已经忍不住用小勺子轻轻碰了碰那嫩滑的表面，又赶紧缩回手，仿佛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美好。
郝胜利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面前也放着一碗同样诱人的鸡蛋羹。
这香气……太熟悉了。
前世那些年，任凭他后来尝遍山珍海味，都再难寻觅这份刻骨铭心的香甜。
不是食材不够好，而是那个勒紧裤腰带的年代，每一滴油、每一粒蛋，都被匮乏放大了千百倍的珍贵。
“胜利，胜利。”坐在郝胜利身旁的小丫头红梅，瞄着郝胜利的小碗叫道。
见他看过来，小丫头红梅把自己的小碗往郝胜利面前推了推：““胜利，你看，看我的！也有香油，跟你的一样香。”
郝胜利看着红梅那副馋猫样，忍不住笑：“嗯，闻着是真香。”
红梅用小勺子在碗边轻轻刮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眼睛瞬间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发出满足的感叹道：“唔！太好吃了。滑溜溜，香喷喷，好吃得想把舌头吞下去！还有香油的味道。胜利，你说，不是做梦吧！”
她下意识地舔干净勺子上的每一滴残留，又盯着碗壁：“我告诉你哦，胜利，我长这么大，除了生病那次妈妈给我蒸过一小碗，这还是第二次吃到这么多的鸡蛋羹呢！平时在家里，只有逢年过节，妈妈才会拿两个鸡蛋，打散了混在汤里，一人能分到一小勺就顶天了。”
郝胜利点头道：“我也就仗着奶奶宠我，有时候能混半碗，剩下的爷爷奶奶他们一人一勺就没了。”
说完郝胜利也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块凝脂般的蛋羹，送入口中。
温热，嫩滑，带着恰到好处咸鲜和葱油芬芳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路熨帖到心底。
这不仅仅是味道，是稀缺年代里，一份沉甸甸能点亮眼眸的温暖。
周围是小伙伴们满足的吧嗒嘴声和小声的交谈声。
“好吃。”
“真香。”
“慢点吃，真香……”
郝胜利慢慢地吃着，慢慢地咀嚼着。
嫩滑的蛋羹，孩子们满足的吃相，红梅舔勺子的珍惜模样，食堂外那震天的欢呼……所有的画面和声音，还有舌尖这无比真实的香甜，在他脑海中碰撞，融合，最终化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冬天，一定要让大家，天天都能吃上鸡蛋。”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许下承诺。
这碗蛋羹的滋味，就是支撑他走下去，把那个看似天方夜谭的蓝图变成现实的动力。
小小的勺子，再次伸向那金黄的蛋羹。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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