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白光下,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七八十张煞白的年轻面孔低垂着,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人群的喧嚣声浪在郝厂长锐利的目光扫视之下,瞬间如同被寒霜冻结的烈焰,戛然而止,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不知哪家母亲压抑不住的呜咽,刺破了这沉重的寂静。
郝厂长站在光晕中心,身影被拉得又长又直,像一杆沉默的标枪。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视着眼前这片被恐慌淹没的青工方阵。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青工们的头垂得更低,肩膀缩得更紧。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硬着头皮,试图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混杂着羞愧和倔强。
这死寂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压迫力,连晚风都似乎停止了下来。
终于,郝厂长动了。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转过身,几步走到折叠桌前,粗糙的大手猛地抓起那三张摊开的图纸,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高高扬起手臂,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啪!”
一声巨响!
图纸被他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那声音在沉寂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前排几个青工甚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郝厂长的手掌依旧按在图纸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发白。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所有人,宽阔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过了几秒,他才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铁青,目光如同刀子一样,再次刺向那群噤若寒蝉的年轻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好像寒冬:
“都看到了?”
没有人敢回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这就是我们厂二十五岁以下工人的本事?”
“这几张图是我孙子胜利画的!”
“胜利才五岁!五岁!”
“你们!你们!连个五岁娃娃画的最基础零件图,竟然看不懂!”
“看不懂几张图,丢的是你们自己的脸吗?嗯?”
他怒吼道:“丢的是你们爹妈的脸!丢的是教你们手艺的师父的脸!丢的是我们整个九号信箱的脸!”
“九号信箱的那些生产任务,等着图纸下料,等着你们将一批批合格的零件制造出来!就凭你们现在这睁眼瞎的本事,拿什么去干?”
“拿什么去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送出去一堆堆的废品吗!”
“你们这是在犯罪!”
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抽打在青工们的心上。队伍里有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有人死死咬着嘴唇,渗出血丝。
郝厂长的目光掠过他们,转向外围黑压压的家属和闻讯赶来的更多老工人。他看到那些老工人脸上交织着的震惊,失望,痛心和沉重。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站在他身后的肖副厂长和老书记身上。
肖副厂长腮帮子咬得死紧,额角青筋跳动,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咔吧作响,仿佛要捏碎什么。
老书记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用刀刻上去一样,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沉甸甸化不开的忧虑,对着郝厂长,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无声的交流,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分量。
郝厂长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转向青工队伍,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郝厂长深吸一口气。
他再次转向青工队伍,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低声道:
“脸,已经丢光了!”
“丢到全厂老少眼皮子底下了!”
“现在,知道羞了?知道臊了?知道急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几个头垂得最低的身影,厉声道:“光知道羞臊,着急,顶个屁用!”
“从明天开始!”
不!从今天晚上开始!”
郝厂长猛地一挥手,眼光扫过全场,斩钉截铁道:“厂里所有二十五岁以下的在职工人,学徒工!有一个算一个!”
“白天干好本职工作,那是你们的饭碗!下了班,别想着溜号,别想着瞎逛,别想着躲清闲!”
“全部!”他声音陡然拔高,怒吼道:“给老子滚去学习!学看图!学基础!学手艺!”
“厂工会、技术科、教育科,还有各车间的老师傅,八级工,七级工,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动起来!”
“办夜校!搞讲座!开小灶!手把手地教!”
“车间就是课堂!机床就是教具!图纸就是课本!”
“什么时候,你们能把胜利画的这三张图,还有比这更难十倍的图,都看得明明白白,标得清清楚楚,画得漂漂亮亮!”
“什么时候,你们才算是个合格的工人!”
“才配得上你们身上这身工作服!”
“才配得上你们爹妈,师父,厂里对你们的指望!”
“都听清楚没有!”
最后一声怒吼,如同炸雷。
短暂的死寂后,灯光下那七八十个年轻的身影,仿若沉睡中被惊醒的雄狮。
所以人猛地抬起头,在灯光的映照下,原本煞白的脸庞因激动而渐渐泛起血色,
他们眼神中的茫然早已消散,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出声,声音虽参差不齐,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听清楚了!”
那吼声,在寂静的家属区上空回荡,惊飞了树梢的宿鸟。
郝厂长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没有再看那些青工,目光转向肖副厂长和老书记,语气沉稳而坚定道:“老孙,老肖,这事儿,刻不容缓。连夜拿出章程,明天一早,开会定!”
“好!”肖副厂长重重点头,声音沙哑。
“好!还不算晚!”老书记的声音沉重无比,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决断。
郝厂长这才转过身,目光扫过依旧摊在桌上的图纸,又落在被郝奶奶紧紧护在身边的郝胜利身上。
小家伙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脸上不见丝毫害怕的神色,唯有兴致勃勃的兴奋,好像刚才如风暴般激烈冲突,在他眼中只是一场别具一格的大戏。
郝厂长的目光在孙子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他朝郝胜利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挥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缓声说道:“都散了吧!”
“玉强!带人把桌子抬回去!把灯关了!”
“其他人,该回家的回家!明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散了!”
命令一出,恰似绷到极致的弓弦陡然松开。
灯光“啪”地熄灭,耀眼的光明刹那间被如水的夜色温柔取代。
人群宛如解除了定身咒,开始缓缓流动,议论声,叹息声,低语声再次响起,却都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和挥之不去的沉重。
青工们垂着头,沉默不语,脚步匆匆地融入人群,像退潮的海水,迅速消失在家属楼的各个单元门洞里和路灯的阴影里。
没有人交谈,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四处里回响。
肖副厂长和老书记没有立刻离开,三人站在重新被黑暗笼罩的窗下,低声快速地交谈着,语速很快,神情严峻。张科长和吴副科长也凑了过去。
郝奶奶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低头看看郝胜利,小家伙正兴奋地跟小丫头比划着什么,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热闹’的气氛里。
铁蛋则揉着眼睛,靠在奶奶腿边,已经困得东倒西歪。
大姑走过来,脸色有些苍白,她低声对郝奶奶说:“妈,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郝奶奶疲惫地摆摆手。
郝厂长结束了短暂的交谈,肖副厂长和老书记各自带着沉重的表情匆匆离去。他走过来,大手按在郝胜利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爷爷,我画得好吧?”郝胜利仰着小脸,带着点小得意。
郝厂长看着他,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好。画得好。”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还要画更多,画更难、更有用的图。”
“嗯!”郝胜利用力点头道:“没问题!爷爷,我还能画机器呢!可大的机器!”
郝厂长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揉了揉他的头,然后对郝奶奶道:“带孩子进屋吧,外面凉。我去办公室一趟。”
他的背影融入夜色,步伐依旧沉稳,仿佛背负着重达千钧的担子。
这时小丫头偷偷爬在郝胜利的耳朵边小声问道:“我们乐队的事情怎么办啊!”
郝胜利轻声说道:“已经办成了啊!”
小丫头差点没一口把郝胜利的耳朵咬下来,恶狠狠地问道:“怎么成了,你说了吗?”
郝胜利笑道:“笨丫头,都要办夜校了,学校也要整顿了,我们这点小事就不是事了,你就等着老师来吧!”
小丫头这时算明白过来了,激动的差点没跳起来,刚想喊却被郝胜利一把捂住嘴,就听到他低声道:“事没办成之前,不能说,不能喊!”
小丫头呜呜了几声表示明白,又生气郝胜利敢捂他嘴,于是在他手心来了一口,跟着趁着郝胜利吃疼松手的机会,咯咯咯笑着跑了。
家属区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一幕幕的大戏,才刚刚在九号信箱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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