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郝厂长骑着自行车到了家门口。
他停好车锁上,笑着跟正在门外水槽中洗碗的邻居打了声招呼,这才推开房门走进屋里。
一推开门,他脸上的笑意就凝住了。
屋里异常安静,静得有些压抑。
他抬眼环顾四周,发现老伴呆呆的坐在床沿边上,脸色阴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心事重重。
大孙子紧紧挨着奶奶坐着,小脸也绷着,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反而下意识的又往奶奶身边缩了缩。
小儿子郝玉强蔫头耷脑地靠在墙边,脸上带着被训斥后的不服气,眼神躲躲闪闪,连看都不敢看过来。
邻居家的铁蛋坐在小板凳上,手上拿着一小块馒头,一会儿抬头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郝厂长的声音打破了屋子的沉寂。
他接着看向小儿子,问道:“玉强闯祸了?还是惹你妈生气了?”
“爸……我没有,我……”小叔嘟囔着,想辩解一下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嗯!那这是怎么了,胜利,你闯祸了?”郝厂长转向郝胜利问道。
“胜利,胜利才不会闯祸。”郝胜利奶奶回过神来。
她一把将郝胜利手中的信纸抽了过去,晃了晃,伸手递给郝厂长:“来,老郝,你过来瞧瞧这个。”
“什么啊!”郝厂长几步走到老伴跟前,不以为意的接过那皱巴巴的信纸,扫了一眼,说道:“圆锥体的三视图啊!”
“嗯!……还不错,挺标准的。谁画的?”他评论道。
“你大孙子画的!”奶奶的声音中带着点激动。
“胜利画的?不能吧!”郝厂长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
他弯下腰,看着郝胜利道:“胜利,你告诉爷爷,谁教你的,这图上的尺寸和线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郝胜利挺起小胸部,得意洋洋地道“是我大姨夫教!在大舅家住的时候教的啊!大表姐爱画画,她要教我,我不爱画画,我看大姨夫画图好玩,我就学了。”
郝胜利停了一下,继续自卖自夸道:“画图纸,可简单了,一点也不难。我会画,当然也懂了!这不就是个直径6厘米,高度10厘米的圆锥体嘛,有什么难的,再难的我也能画!”
好!好小子!”郝厂长忍不住赞了一声。
大手在郝胜利脑袋上重重揉了两下,脸上露发自内心的笑容道:“比你爸小时候强!”
这时奶奶插话进来道:“行了,老郝,我家胜利本事多着哪!不差你夸。你看看玉强吧!都十五了!胜利画的这东西,他瞅了半天,愣是看不懂,还说,‘这不就是一个尖尖的玩意吗!’!”
奶奶语气越说越激动道:“这要是将来进了厂,连个图纸都认不全,你这当爹的六级钳工,脸都要丢光了,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咱们家竟然养出一个睁眼瞎工人,你还怎么有脸说其他人,你这大厂长还怎么当。”
郝厂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刷”的一下看向小儿子,死死地盯着他道:“玉强,你妈说的是真的?这图,你真看不懂?”
小叔被父亲的目光盯着,吓得一缩脖子。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头垂得更低了,像一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得到了答案,郝厂长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强压着翻腾的情绪,走到小儿子跟前问道:“我问你,你在学校都学什么了?这么基础的东西你都不懂?”
小叔激动地抬起头,脸上憋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带着委屈和破罐破摔的语气道:“学什么?爸!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您还问我吗?”
郝厂长沉默了。
他看着儿子,心里涌起一股怜惜。。
他重重拍了儿子的肩头一把,那力道不像是训斥,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叹息。
“行,我知道了!”郝厂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决断。
他的目光扫过小儿子渴望的脸,又掠过窗框外厂区朦胧的轮廓,眼底沉淀下的不仅是父亲的忧虑,更有一厂之长的沉重。
他转过头努力使自己阴沉的脸重新挂上笑容道:“好了,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天塌不下来。”
晚饭的气氛虽然不似往常喧闹,但郝厂长沉稳的气场维持着基本的平静。
他像往常一样询问郝胜利白天在宣传科的见闻,郝胜利兴致勃勃地讲着那些“洋玩意儿”,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
奶奶听着,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小叔则心事重重,闷头吃饭。
铁蛋吃得香,还不忘插嘴说:“胜利哥,你弹琴给我听呗。”
放下筷子,郝厂长平静开口:“玉强啊。”
小叔一激灵:“爸?”
“吃完了吧!碗筷先放着。你去,把你平时那几个玩得好的,还有……嗯,再叫上三四个你觉得在厂里子弟里还算机灵的,一起叫家里来。”
郝厂长语气平常得像吩咐打酱油,手指却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接着道:“另外,把你大姐也叫回来,让她把她车间的学徒工同事,多带几个过来,就说家里有事,请他们过来帮忙。”
“爸……这,这么多人……”小叔嘟囔道。
“人多力量大嘛。”郝厂长抿了口茶,“快去快回。”
小叔只得应声出门。
郝厂长转向郝胜利:“胜利,爷爷交给你个重要任务。”
“爷爷您说!”郝胜利挺起胸。
“去爷爷屋里,最底下柜子里有绘图纸,尺规,铅笔。画三个零件图。”郝厂长眼神锐利起来:两个简单的。一个带通孔的方块(梯形孔),一个带台阶孔的圆饼(圆形台阶孔)。再画个复杂点的,嗯!阶梯轴!中间粗两头细的转轴,粗的一段上开个放键的槽(键槽),轴头再车个小环形槽(退刀槽)。尺寸你合理设定,但必须标清楚:各段直径,长度,键槽的宽,深,位置,退刀槽的宽和深!虚线,中心线,尺寸线,数字,一个都不能少!要快,画好拿来!会吗?”
“保证完成任务!这些简单!不难!”郝胜利兴冲冲地立刻冲进里屋。
有服务器系统AI在手,不要说画几个简单的图纸,就是让他出一艘轮船的图纸,给他时间,他都能给画出来。
铁蛋刚想跟进去,就被奶奶拉住:“别打扰你胜利哥干大事!帮奶奶把碗筷收拾了,奶奶给你糖吃好不好。”
郝胜利这次画得久一些。
里屋只传来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橡皮摩擦的轻响,有时又传出来郝胜利画图时,嘴里无意识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仔细听,调子有点怪,不像时下流行的任何一首。
郝厂长端坐着,指节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
奶奶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朝里屋张望。
终于,郝胜利拿着几张明显更复杂、线条更密集的图纸跑出来。
郝厂长接过来仔细审阅。图纸虽笔触稚嫩,但结构清晰,线条分明,尺寸标注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
两张简单的零件图他略扫一眼便放下,重点审视那张阶梯轴三视图。
主视图,侧视图,俯视图关系对应准确,清晰地表达了阶梯变化,键槽位置和退刀槽结构。
对于一个五岁孩子,这简直是神迹!其规范程度,远超很多混日子的青工!
“好!非常好!”郝厂长眼中精光一闪,忍不住拍了拍孙子的肩膀,“比你小叔强百倍!”
奶奶凑过去,虽然看不懂,但孙子那股认真劲和爷爷的赞许让她与有荣焉,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这时,小叔带着四个和他差不多大、满脸惴惴不安的半大小子回来了。
他们挤在门口,互相交换着困惑又紧张的眼神,像一群被命运召集到一起的小羊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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