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监牢,从此多了一位特殊的犯人。
画师没有被严刑拷打,反而得到了一间干净的牢房,一张书桌,以及他梦寐以求的,最好的笔墨纸砚。
他整日枯坐,时而癫狂大笑,时而掩面痛哭。他没有画,一笔都没有。
郑克很不解:“陆羽,你这法子到底行不行?我看他快疯了。”
“快了。”陆羽正在验尸房里,整理着一具刚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浮尸,头也不抬地说道,
“一个画了一辈子假画的人,突然看到了画出真迹的希望,他得先把自己‘杀死’一次,才能重生。”
“就怕他没重生,直接疯了。”
“疯了更好。”陆羽将浮尸的肺叶切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疯子的笔,才最接近鬼神。”
郑克被他这套理论说得一愣一愣的,摇了摇头,转身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了。
他刚走,陈皮就贼头贼脑地凑了过来。
“陆哥,宫里来消息了。”他压低了声音,
“王公公让咱们悠着点。观星台那边,他派人去查了,什么都没查到。
现在朝堂上,已经有御史弹劾大理寺,说我们无凭无据,擅闯东宫,惊扰太子。
还有……还有说您……妖言惑众的。”
陆羽擦了擦手,并不意外。
郭淮是神鹰卫指挥使,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仅凭一个死人头吐出的三个字,就像扳倒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能全身而退,把观星台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这才是他的手段。
“王公公怎么说?”
“王公公在陛下面前力保我们,说案子还在查。但是……他给了个期限,十天。”
陈皮伸出一根手指,“十天之内,要是我们还拿不出铁证,他和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十天……”陆羽笑了,“足够了。”
他现在万事俱备,只缺一个契机。
一个让他能名正言顺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启【亡者剧场】的契机。
他需要一具足够分量的尸体,和一个足够震撼的舞台。
然而,郭淮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第三天,京城出大事了。
兵部侍郎,张辅,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府邸中。
死状,极其诡异。
陆羽和郑克赶到时,兵部侍郎府已经乱成了一团。张辅的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下人们跪了一地。
死者在书房。
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墨臭味,混合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兵部侍郎张辅,一个年近六旬,以稳重着称的老臣,此刻,正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跪坐在书桌前。
他的头,深深地埋在一本摊开的兵书里。
而他的后背,从脖颈到腰间,赫然画着一幅画!
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墨色老虎,正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他的整颗头颅吞噬。
手法,风格,与画师的墨兽,如出一辙!
“这……这怎么可能!”郑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画师明明被我们关在大理寺天牢!”
前来查案的京兆府尹李大人,看到这幅场景,腿都软了。他看着陆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陆……陆大人……这……这是不是……闹鬼了?”
一时间,画斋墨兽杀人的鬼故事,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疯狂回响。
抓走了画师,却没能阻止“鬼画”杀人。
这不仅是在打大理寺的脸,更是在向整个京城宣告,大理寺抓错了人,或者说,他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不是鬼,是人。”
陆羽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没有立刻去检查尸体,而是走到了那面画着墨虎的后背前,仔细地端详着。
“陆羽,你确定?”郑克的声音有些发紧。
“确定。”陆羽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地,在那墨虎的眼睛上,沾了一下。
“画虎,要先画骨,再画皮,最后,点睛注神。画师的虎,虽然没有魂,但至少有‘势’。那股猛虎下山的凶戾之气,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
“而这只虎……”陆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形神俱散,笔法迟滞,墨色虚浮。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哪里是画,这是涂鸦。”
他转过身,看向一脸惊愕的众人。
“凶手,在模仿画师的笔法。可惜,他只学到了皮毛,却不懂得精髓。就像东施效颦,看着可笑。”
他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将张辅的头,从兵书里抬了起来。
死者的脸,已经因窒息而涨成了紫红色。
陆羽的目光,落在了死者的嘴唇上。那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粉红色痕迹。
他又捏开死者的嘴,一股奇异的甜香,从中飘出。
“桃花酥?”陈皮使劲吸了吸鼻子,“我早上刚吃过,就是这个味儿!”
陆羽没理他,他看向桌上那本摊开的兵书。
张辅的脸,正对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兵者,诡道也”。死者的口鼻涎水,将那几个字浸染得模糊不清。
“郑大人,你觉得,一个兵部侍郎,会在深夜,一边吃着桃花酥,一边研读兵法,然后一头栽进书里,把自己活活憋死吗?”
郑克不是傻子,他立刻明白了。
“是中毒!”
“不完全是。”陆羽摇了摇头,“这不是能立刻致命的毒药,只是一种能让人陷入深度昏睡的迷药。
凶手让张侍郎吃下带迷药的点心,等他昏睡过去,再将他的头按进书里,伪造成意外猝死的假象。至于背后那幅画……”
陆羽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那是凶手,留给我们的‘战书’。”
郭淮,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你能看穿我的局,很好。
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看穿多少个?
我杀的人,你救得过来吗?
我布的局,你解得开吗?
整个京城,都将是我的棋盘。而你,不过是其中一颗,随时可以被吃掉的棋子。
就在这时,陆羽的脑海中,【逝者之书】悄然翻开。
金光闪烁,这一次,却不是新的能力。
书页上,浮现出画师那张苍白而又疯狂的脸。
紧接着,一行血红色的字迹,缓缓显现。
【画师的执念,已被点燃。】
【他渴望用一支‘真实’的笔,画出一幅‘真实’的画。】
【他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让他窥见‘真实’的引子。】
【你是否愿意,消耗部分精神力,将张辅死前一刻的‘关键记忆’,投影给画师观看?】
陆羽的瞳孔,猛地一缩。
还能这么玩?
这不是【亡者剧场】,这是……【私人影院】!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画师在牢里苦苦思索,不得其法。
而自己,直接把凶案现场的第一视角“录像”,在他脑子里播放!
郭淮想用一具具尸体来挑战他。
那好,我就用你杀的每一个人,来当我的“教材”,一步一步,教会我的画师,该如何……画出你的死期!
陆羽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好啊。”
他看着张辅那张已经冰冷的脸,轻声说道。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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