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甬道，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个被打翻在地的黑衣女子，还在地上低声呻吟，眼泪鼻涕流了一地，模样甚是凄惨。陆羽没兴趣补刀，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带着这个烫手的小山芋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拉着小男孩，快步朝着来时的螺旋阶梯跑去。
“你叫什么名字？”陆羽一边跑，一边低声问。
总不能一直“喂，小屁孩”地叫。
“我叫周念。我娘说，是思念的念。”
小男孩，也就是周念，回答得言简意赅。
他的小短腿努力迈着，竟然丝毫没有拖慢陆羽的速度，气息也只是微微有些急促，远超同龄孩童的体能。
陆羽心里又给他打上了一个标签：天赋异禀。思念？云妃那个女人，也会思念别人？
她思念的，恐怕是那个能让她一步登天的皇后宝座吧。
两人很快跑到了螺旋阶梯的底部。陆羽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上面，静悄悄的。他之前布置的机关，没有被触动。看来，上面还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变故。
他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谁知道这老巢里还藏着多少人。
他弯下腰，对周念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上面，压低了声音：
“等下上去，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跟紧我，明白吗？”
周念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认真。他虽然年纪小，但显然很清楚现在的处境。
陆羽这才放下心来，他从勘验箱的夹层里，摸出一把小巧但锋利异常的解剖刀，反手握在手里。
然后，他像一只没有声音的狸猫，率先踏上了阶梯。
阶梯又黑又长，每一步，陆羽都走得小心翼翼。他将《敛息功》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周念跟在他身后，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协调性和控制力，竟然也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陆羽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越发惊奇。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刺客胚子。
天音绣坊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培养成这样的？就在这时，陆羽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听到了。在他们头顶大概二十多级阶梯的位置，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陆羽立刻打手势让周念停下，自己则闪身贴在阶梯内侧的墙壁上，将身体完全藏在转角的阴影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女子，正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其中一个边走边抱怨：
“真是的，香主也太小心了。不过是下去看看新来的那批‘素体’，还非要我们两个跟着。这下面阴森森的，我每次来都觉得瘆得慌。”
“闭嘴！”
另一个女子低声喝道，“小心祸从口出。香主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赶紧办完事回去，我总觉得今天心里不踏实。”
“能有什么不踏实的。这据点是前朝太子亲手设计的，除了咱们自己人，谁能找得到？就算有人瞎猫碰上死耗子，掉进这口废井里，也只有摔死的份儿。”
第一个女子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陆羽的耳朵里。
前朝太子亲手设计？陆羽心中一动，怪不得这里的机关布局如此精妙。
看来那本【逝者之书】从图纸上解析出的【机关术】，比他想象的还要正宗。
两个黑衣女子很快就走到了陆羽藏身的转角。她们提着灯笼，光线正好照亮了下方的阶梯，却没有照到紧贴着墙壁的陆羽。
就在两人即将与他擦身而过，走进下方甬道的一刹那。陆羽动了！他没有选择攻击。
在狭窄的阶梯上同时对付两个会武功的人，风险太大。他的目标，是她们手里的灯笼！
他如同一道鬼魅，从阴影中探出手，快如闪电，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其中一名女子握着灯笼的手腕上。
啊！那女子吃痛，惊呼一声，手一松，灯笼便脱手飞出。
另一名女子反应极快，立刻拔剑，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羽在出手的同时，脚下发力，身体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瞬间蹿上了好几级台阶，与两人拉开了距离。
而那盏掉落的灯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地朝着下方甬道的方向落去。
甬道里，有什么？有他刚刚用“龙葵草”和“火蝎尾”制造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刺激性气体！灯笼里的蜡烛是明火！
轰！一声沉闷的爆燃声，从下方的甬道里猛地传来！一股夹杂着浓烟和刺鼻气味的冲击波，顺着螺旋阶梯倒卷而上。
虽然威力不大，但声势骇人，瞬间就将整个阶梯间搅得一片混乱。
“敌袭！！”
“咳咳……我的眼睛！又是这该死的毒气！”
那两名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懵了，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阵型大乱。
好机会！陆羽没有丝毫恋战，他一把拉起同样被惊得不轻的周念，低喝一声：
“跑！”
两人借着浓烟的掩护，发足狂奔，一口气冲上了螺旋阶梯的顶端。
陆羽双手发力，猛地推开那块沉重的石板，刺眼的阳光瞬间洒了下来。他抱着周念，像只兔子一样，从井口里蹿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拉着周念，朝着巷子外面跑去。身后，井口里已经传来了女人们愤怒的尖叫和杂乱的脚步声。
“站住！”
“别让他们跑了！”
陆羽头也不回，他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了。
这柳絮巷，恐怕很快就会被天音绣坊的人围个水泄不通。他拉着周念，在狭窄的巷子里左冲右突，像一只无头苍蝇。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摆脱追兵，并且安顿好这个小拖油瓶的计划。
去大理寺？不行，会把麻烦引过去。
回东宫？更不行，太子现在自身难保，把孩子带回去，等于直接告诉云妃的同党，孩子在我手上，快来杀我。
就在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怀里的周念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
“往左边跑！”
“什么？”陆羽一愣。
“左边那条巷子，通着‘鬼市’的入口。那里人多眼杂，他们不敢乱来。”
周念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异常清明。
陆羽看着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不仅知道“鬼市”，还知道利用鬼市来脱身？
这孩子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但眼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只能选择相信这个邪门的小孩。
他咬了咬牙，按照周念的指示，猛地拐进了左边的巷子。
果然，巷子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挂着“当”字招牌的铺子。铺子门口，几个穿着打扮稀奇古怪的人，正懒洋洋地靠着墙根晒太阳。
看到陆羽拉着一个孩子狼狈地跑过来，他们只是抬了抬眼皮，眼神里充满了漠然和看好戏的意味。
这里，就是京城地下秩序的交汇点——鬼市。一个连官府都懒得管的法外之地。
陆羽拉着周念，一头扎进了当铺那黑漆漆的门里。
身后的追兵，追到巷子口，看到“鬼市”的招牌和那几个不善的目光，果然迟疑了。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他们就算再猖狂，也不敢在这里公然动手。
陆羽暂时安全了。
他靠在当铺冰冷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身边一脸平静的周念，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一个时辰来得刺激。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只伤痕累累的勘验箱，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当仵作这么危险，当初就该多要点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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