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把柏油路晒得发软,院墙上的爬山虎绿得淌油,叶缝里藏着的蝉“知了——知了——”地叫,声嘶力竭的,像要把整个夏天的热都喊出来。思砚趴在竹床上,脚丫子搭在床沿,手里摇着把蒲扇,扇叶扫过脚踝,带起阵微痒的风,他盯着窗台上的玻璃罐,里面养着只刚脱壳的蝉,嫩白的翅膀正慢慢变黑。
“别总盯着看,蝉脱壳时最娇贵。”苏晚端着盆井水湃的西瓜进来,瓜皮上还挂着水珠,“你外婆总说‘夏至听蝉,昼长夜短’,这蝉得在夏至前后爬出来,脱了壳才能飞,就像麦子熟了要收割,都是老天爷定的时辰。”她用刀把西瓜劈开,红瓤里嵌着黑籽,甜香混着水汽漫出来,“吃块凉瓜,败败心火,等会儿带你去河边摸鱼。”思砚抓起块瓜,汁水流在手背上,他舔着嘴说:“要给外婆留块最甜的,中间那块没籽的。”
林砚在院里搭凉棚,竹竿插进土里的“噗嗤”声混着蝉鸣,像支热闹的歌。他把晒好的芦苇席铺在棚顶,席子的纹路里还留着去年的阳光味,“外婆说‘夏至搭棚,能躲半边日头’,这棚子得搭在树荫下,坐着才不晒。”思砚跑过去帮忙扶竹竿,却被地上的蝉蜕绊倒,他捡起那半透明的壳,像片精巧的盔甲,“给外婆当小玩意儿,她说过蝉蜕能入药。”
来老先生的孙女拎着竹篓过来,里面是她家刚摘的香瓜,黄澄澄的皮上带着白纹,切开的瓣上沾着蜜似的汁。“我爷爷说,夏至的香瓜要趁凉吃,冰在井水里,甜得能粘住嘴,”她把竹篓放在凉棚下,帮林砚把席子边角系牢,“我们的香瓜配着你的西瓜,一黄一红,像把夏天的甜都摆进了盘里。”
思砚立刻从玻璃罐里捞出片蝉蜕递过去,两个孩子蹲在凉棚下,看蚂蚁把西瓜籽搬进洞里,一趟又一趟,忙得不停歇。思砚的背心沾着汗,贴在背上像块湿抹布,他却不在意,指着天边的云说“那朵像外婆纳鞋底的线团”。老先生坐在棚下的竹椅上,用艾草叶扇着风,“这蝉鸣啊,听着吵,其实是在喊人珍惜凉快。夏至白天最长,热得也最狠,但过了这日,白天就一天比一天短,像日子,有长有短才叫全。你外婆不就总说‘热到极致,就该盼秋凉了’?”
街坊们来借凉席时,手里都带着些解暑物。张奶奶端来碗酸梅汤,“加了冰糖,冰镇过的,喝着透心凉”;老板娘拎着袋炒南瓜子,“嗑着玩,听蝉鸣正好解闷”;思砚举着他的玻璃罐,给每个人看里面的蝉,蝉翅扇动带起的风,惹得大家直笑“思砚养了个夏日小喇叭”。
傍晚,太阳斜斜地挂在树梢,蝉鸣渐渐歇了些。林砚带着思砚去河边摸鱼,河水被晒得温温的,小鱼在脚边游来游去,像群银闪闪的小箭头。思砚猫着腰抓,手指刚碰到鱼鳞,鱼就“嗖”地溜走了,他溅了满身水,却笑得直不起腰:“鱼比泥鳅还滑!”苏晚在岸边铺了块布,摆着切好的瓜,“别往深水里去,外婆说‘夏至的河水看着浅,底下有暗流’。”
“要给外婆寄罐蝉蜕,”林砚把晒得干透的蝉蜕装进小陶罐,“让她泡水喝,说我们的蝉蜕带着树影的凉。”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棵大树,树上爬着蝉,树下有个小人在摸鱼,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夏天有多热闹”。他把画贴在陶罐上,糨糊被汗水浸得发潮,却粘得牢牢的。
夜里,蛙鸣接替了蝉声,在稻田里此起彼伏。思砚躺在凉棚的竹床上,手里攥着块西瓜皮,说是“给外婆的小书签,带着甜香味”。苏晚坐在旁边摇着蒲扇,给他讲蝉的故事,说“这蝉在土里待了好几年,就等夏至这几十天,把嗓子喊哑了也甘愿,像我们等外婆来,哪怕盼得再久,见面时也觉得值”。
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麻布睡衣,是用母亲寄来的细麻布缝的,袖口绣着小小的蝉。“晚上穿着睡觉,”他把睡衣放在竹床边,“天热,这布透气,像裹着晚风的凉。”苏晚摸着麻布的软,突然觉得这夏至的蝉鸣里,藏着最热烈的盼——是孩子养的蝉,是老人的香瓜,是街坊的酸梅汤,把夏天的热都酿成了甜。
这个夏至,没有惊天动地的清凉,只有院中的蝉鸣、碗里的瓜果和家人的嬉闹,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鲜活的夏日,从来都藏在这些喧闹的生机里——是思砚沾着泥水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艾草扇,是林砚摸鱼的手,是夏至夜里那缕渐起的蛙声,藏着岁月的热烈与期盼。
而那些树上的蝉,那些碗里的瓜,那些藏在罐里的蜕,终将像这渐短的白昼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每个等待的日子,都带着蝉鸣的响,带着相聚的暖,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坐在凉棚下,说声“这蝉鸣,比我记忆里的还要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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