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天浪河水势汹涌,浊浪排空。枯枝断木在激流中翻滚,狠狠砸向河中狰狞怪石,溅起惨白水沫,瞬间又被吞没。
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墨黑苍穹。刹那光亮,映出河边三条人影,脸上赤裸的贪婪纤毫毕现。
“穷鬼,这点灵石买你十条贱命也够了!”粗嘎的嘲笑穿透雨幕。
风雨狂啸中,狞笑声刺耳。
一股巨力袭来,胡龙象如同破败落叶,被狠狠掼向咆哮的河面。肺中空气瞬间挤空,只余下坠深渊的失重感。
噗通!
冰冷的河水四面挤压,寒意如刀,蛮横灌入口鼻。他欲挣扎,四肢却似被无形锁链捆缚。炼气一层那点微薄灵力,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心脏。
浊浪无情砸下,河水呛入气管,火烧般的剧痛与窒息袭来。意识如同沉石,迅速被黑暗拖拽、吞噬。
就在彻底沉沦之际——
后腰下方,一股撕裂魂魄的剧痛猛地炸开!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烙进皮肉深处。
胡龙象在水中猛地弓身。借着又一道撕裂黑暗的电光,他瞥见腰臀之间,死死贴附着一条尺余长、滚圆肥硕的怪鱼。鱼身布满丑陋疙瘩与暗褐斑纹,凸出的死鱼眼毫无生气。背上那根惨白骨刺,深深没入他的血肉。
蚀骨河鲀!天浪河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之物,其毒入髓,见血封喉。寻常修士,无药可解。
胡龙象张口,发不出声,只有一串串绝望的气泡窜向漆黑水面。全身肌肉在剧毒冲击下疯狂痉挛、扭曲。溺水的窒息未退,蚀骨灼髓的剧毒又至。两股毁灭之力在他濒临崩溃的体内肆虐、碰撞。
视野尽墨,耳中只余微弱混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冰冷的麻木感自四肢蔓延。毒刺带来的灼热,似乎也冷却了……
沉下去吧……也好……
解脱的念头如同甜美诱惑,拂过将熄的意识。
然而!
丹田深处,一股沛然莫御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地火轰然引爆!蛮横、原始,带着毁灭与新生的矛盾气息,瞬间冲垮毒素的灼热与麻痹,如决堤洪流席卷溃散的四肢百骸,强行压下溺毙的窒息与濒死的冰冷。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抗拒的求生意志,被这力量点燃、放大!
胡龙象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震!僵硬的手指在水中狠狠一抓!身体被一股湍急暗流裹挟,翻滚冲撞着,朝未知的下游急速漂去……
……
不知过了多久。
胡龙象的意识艰难复苏。喉头滚动,一股浓重的腥甜直冲上来,呛出微弱痛苦的咳嗽。
他挣扎着,终于撬开眼皮一道缝隙。
灰蒙蒙的天空映入眼帘。铅云低垂,雨势已歇,只剩零星的冰冷雨滴砸在脸上。
他侧躺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浅水里。每一次浪涌,都带来刺骨寒意与深入骨髓的剧痛。
我……没死?
被抛下毒河,身中蚀骨河鲀之刺……竟能生还?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与钻心疼痛立刻传来。
咬紧牙关,他耗尽残存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手臂皮肤紧绷如鼓,每一次微动都伴随着皮下撕裂般的痛楚与滑腻的肿胀感。
他勉强支起上半身。浑浊河水顺着变形的躯体淌下。借着灰白天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呼吸骤然停滞。
瞳孔猛缩,彻骨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那……还是手吗?
手臂肿胀如注满污水的皮囊,皮肤呈现出心悸的紫黑与青灰。多处溃烂剥脱,露出底下暗红、渗着黄脓的筋肉。指关节怪异地扭曲变形,如同几根泡发的、腐朽的树根。
恐惧如冰冷的毒蛇缠紧心脏。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指尖触感坚硬、冰冷、凹凸不平,如同腐朽的、布满坑洼的树皮。脸颊额头同样肿胀紧绷,眼皮沉重耷拉,鼻梁扭曲,嘴唇肿胀外翻,干裂的唇上结着黑紫色的血痂。
“嗬……嗬……”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
蚀骨河鲀的毒。它没取他性命,却将他变成了这副人鬼难辨的模样。
巨大的悲愤与绝望如毒河倒灌,瞬间将他残存的庆幸吞没。
他猛地扭头,望向天浪河,眼中刻骨的恨意与茫然交织。
就在他扭曲的目光投向浑浊河水的刹那——
他躺卧处及下游几丈的河面上,赫然漂浮着一层死鱼!密密麻麻,翻着惨白的肚皮。小鱼、河鲤、杂鱼……僵硬地铺满水面,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
胡龙象死死盯着那片死鱼。目光扫过水流,最终,凝固在自己溃烂肿胀、正缓缓滴落浑浊血水和脓液的手臂上。
一滴粘稠、暗红中带着诡异黄绿脓液的血液,顺着他扭曲的指尖,颤巍巍滴落。
啪嗒。
血滴砸在湿漉漉的鹅卵石上,溅开一小朵暗色污花。一丝微不可察的血痕,顺着石缝,极其缓慢地渗入浑浊河水中。
那丝血水融入河水的瞬间——
一条原本在浅水边缓缓摆尾的指长小鱼,猛地一僵!随即疯狂抽搐、翻滚!鱼鳃急促开合。仅仅两三息,便彻底僵直,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胡龙象的呼吸彻底停止。
肿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瞬间毙命的小鱼。又低头看向自己溃烂流脓的手臂。再看看河面上那片白花花的死鱼群……
血……是他的血!
蚀骨剧毒未能杀他,却彻底融入了他的血液。让他的血……变成了比那河鲀毒刺本身更恐怖的剧毒之源!
劫后余生的茫然烟消云散。一种近乎疯狂的、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明悟,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王老三。赵疤瘌。李麻子。
这三个名字,连同他们狰狞的笑脸、抢夺灵石时的贪婪、将他抛下毒河时的残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深处。
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疯狂滋长。
一个清晰、冷酷、带着同归于尽般决绝的计划,在他扭曲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需要接近他们。利用这副恐怖躯壳作伪装。利用这身被剧毒浸透的、致命的血液。利用他们好酒如命、欺善怕恶的劣根性!
目光扫过狼藉的河滩,落在一丛被冲上来的破烂杂物上。那里挂着一件破旧的、沾满泥污的深灰色麻布斗篷。
他挣扎着,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手脚并用爬过去。抓起那湿冷腥臭的斗篷,艰难地裹在肿胀畸形的身躯上。
宽大的斗篷勉强罩住可怖的轮廓。巨大的兜帽沉沉压下,遮住了他那张肿胀溃烂、如同地狱恶鬼的脸庞,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
透过缝隙,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漂浮着死鱼的河面。眼中最后一丝软弱与迷茫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
那三个杂碎,还有他失去的一切……这笔血债,该用他们的命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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