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三年(公元913年)的秋风,带着塞外的沙尘与肃杀,掠过太原坚固的城垣。晋阳宫内外,甲胄碰撞之声与战马嘶鸣交织,汇成一股直冲云霄的锐气。梁室内乱、朱友贞立足未稳的消息,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剂,将河东上下积郁多年的复仇之火与进取之心,彻底点燃。
一、 太原:三矢之誓
太庙之内,香烟缭绕,庄严肃穆。李存勖身着戎装,腰佩长剑,在李克用灵位前深深三拜。张承业、郭崇韬、周德威、李嗣源等文武重臣肃立其后,人人面色凝重,目光灼灼。
“父王在上,不孝儿存勖,今将南征,讨伐国贼!”李存勖的声音在寂静的庙堂中回荡,清晰而坚定。他起身,走向供奉在侧的三个锦囊,神情庄重地请出第一支箭——那支代表讨伐朱梁的箭矢。剑杆冰凉,仿佛还残留着父亲当年的体温与恨意。
他紧握箭矢,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梁贼朱温,弑君篡国,罪恶滔天!虽其身死,然伪梁未灭,其孽未清!此乃国仇,亦吾家恨!今伪梁内乱,主昏臣庸,此正天赐良机!本王决意亲率三军,南下中原,克复汴洛,以雪国耻,以成先王未竟之业!”
“克复汴洛!雪我国耻!”众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多年的隐忍与积蓄,在此刻化为冲天的战意。
李存勖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庞,周德威的老成持重,李嗣源的勇猛果决,李存审的沉稳多智,石君立的剽悍锐利……这都是他赖以争锋天下的资本。
“周德威!”
“末将在!”老将军踏步而出,声若洪钟。
“命你为前军都指挥使,率精骑三万为前锋,出井陉,直逼邢洺,伺机夺取黄河渡口!”
“遵命!”
“李嗣源!”
“末将在!”
“命你为左厢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兵五万,出磁州,侧击相州、卫州,牵制梁军!”
“得令!”
“李存审!”
“末将在!”
“命你总督粮草辎重,保障大军供给,并负责后方警戒,严防幽州、契丹异动!”
“末将必不负大王所托!”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整个河东机器高效运转起来。无数粮秣军械从仓库中运出,精锐士卒从各地向晋阳周边集结,战马嘶鸣,旌旗蔽空。李存勖的战略意图明确:以雷霆万钧之势,多路并进,突破梁军在河北的防线,强渡黄河,直捣其心腹之地!
二、 开封:惶恐的末帝
与太原的锐意进取相比,此时的梁都开封,则沉浸在一片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中。朱友贞虽在杨师厚等人的支持下登上帝位,但他性格优柔,缺乏决断,更无其父朱温的雄才大略与狠辣手段。朝政被姐夫赵岩、妻族张汉杰等外戚把持,这些人争权夺利,贪墨无能,使得本就因内乱而元气大伤的梁朝更加混乱。
“陛下!晋贼李存勖已起倾国之兵,分路南下,其势浩大,前锋已过邢州,兵锋直指黄河!”紧急军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崇元殿,每一次都让朱友贞的脸色苍白一分。
他手足无措地看向殿下的文武大臣:“诸……诸位爱卿,如何奈何?如何奈何啊?”
殿下一片沉寂。柏乡之败的阴影尚未散去,杨师厚虽强,但远在魏博,且态度暧昧;朝中虽仍有王彦章、刘鄩等名将,但能否抵挡住挟大胜之威、如日中天的李存勖,谁心里也没底。
赵岩出列奏道:“陛下勿忧,晋军虽众,然远来疲惫,我军可凭黄河天险固守,耗其锐气。可命北面行营招讨使杨师厚火速增援,再令王彦章、刘鄩等将严守河防,必可保无虞。”
这番空洞的安慰,并不能驱散朱友贞心头的恐惧。他深知杨师厚尾大不掉,能否听从调遣尚在未知之数。而黄河防线,在柏乡十万精锐覆没后,还能剩下多少可靠的兵力?
“就……就依赵爱卿所言,速速传旨吧……”朱友贞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仿佛已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那道薄薄的圣旨和那条看似宽阔的黄河。
三、 魏博:坐望的强藩
魏州节度使府内,杨师厚接到了开封传来的、语气近乎哀求的紧急诏书,要求他即刻率军南下,阻击晋军主力。他将诏书随手搁在案上,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李存勖……终于来了。”他喃喃自语。对于晋军的南下,他早有预料,甚至某种程度上乐见其成。朱友贞越是窘迫,就越是需要倚仗他杨师厚,他的地位和权力也就越是稳固。
“大帅,我们是否即刻发兵?”麾下将领问道。
杨师厚摇了摇头:“不急。让开封那边再急一急。也要让李存勖看看,这黄河两岸,究竟是谁说了算。”他打的是一石二鸟的算盘,既要借助朱友贞的大义名分,又要保存自身实力,甚至希望在晋梁鹬蚌相争中,坐收渔翁之利。
他下令部队缓慢集结,做出响应的姿态,实则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着晋军如同洪流般,席卷河北南部,一步步逼近那条分割南北的天堑——黄河。整个魏博地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片刻。
秋风愈发凛冽,卷起黄河岸边的枯草与沙尘。南北两岸,一边是磨刀霍霍、志在必得的复仇之师,一边是人心惶惶、内部倾轧的末路王朝,而其间,还夹杂着拥兵自重、心怀鬼胎的强大藩镇。大战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了黄河上空,一场决定中原最终归属的命运之战,已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乾化三年(公元913年)的深秋,凛冽的北风卷着黄河的湿气,扑打在两岸肃杀的军阵之上。晋军的兵锋,如同出鞘的利刃,已稳稳抵在了黄河的北岸,那滔滔的河水,成为了隔绝南北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道屏障。
一、 杨刘:血染的渡口
周德威率领的前锋精锐,如同疾风般扫过河北南部州县,兵不血刃地接收了许多望风归附的城池,最终屯兵于黄河重要渡口——杨刘镇(今山东东阿东北)以北。对岸,梁将谢彦章率领数万兵马,沿河筑垒,严阵以待,试图凭借天险,将晋军挡在黄河以北。
渡河,成为了摆在晋军面前最棘手的问题。黄河水面宽阔,水流湍急,梁军战船游弋,渡船皆被收拢南岸。强行渡河,无异于以卵击石。
“周老将军,如此天堑,强攻恐伤亡惨重,如之奈何?”年轻的将领石君立望着对岸林立的梁军旗帜,眉头紧锁。
周德威驻马高坡,远眺黄河,那双历经沙场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谢彦章凭河而守,意在耗我锐气。然其军亦非铁板一块,柏乡之败,余悸犹存。强攻自是不可,然渡河之法,并非只有舟船一途。”
他并未急于进攻,而是派出大量斥候,沿河上下搜寻,寻找梁军布防的薄弱之处,同时征调民夫,大肆砍伐林木,制造木筏、浮桥等渡河器械,摆出准备强攻的架势,以迷惑和吸引梁军主力。
真正的杀招,却在暗处进行。周德威采纳当地老渔民的建议,秘密选定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河岸芦苇丛生的河汊地段。时值初冬,水位有所下降,部分浅滩隐约可见。
是夜,月黑风高,寒风呼啸。周德威亲率五千敢死之士,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运动至预定渡河点。士卒们背负着简易的木筏和绳索,冒着刺骨的河水,开始涉水强渡!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浸透了衣甲,寒意直透骨髓。但对岸的荣耀与对晋王的忠诚,支撑着这些沙陀与汉家儿郎,咬着牙,沉默而坚定地向南岸挪动。对岸梁军的哨塔上,灯火在风中摇曳,巡逻的脚步声时远时近,竟无人察觉这暗夜中正在进行的致命渗透。
当第一批晋军勇士如同鬼魅般从芦苇丛中跃出,扑向近在咫尺的梁军哨所时,战斗的结局已然注定。仓促应战的梁军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垮。晋军迅速占领滩头,建立起稳固的桥头堡,并接应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渡河。
谢彦章闻讯大惊,急调兵马反扑,试图将晋军赶下河去。双方在杨刘镇外展开了惨烈的争夺。周德威身先士卒,白须染血,手持大刀左劈右砍,所向披靡。石君立等年轻将领更是勇不可当,率领铁骑反复冲阵。晋军背水一战,士气高昂,硬是顶住了梁军一次次的反冲击。
血战至黎明,梁军伤亡惨重,士气崩溃,谢彦章见大势已去,只得率残部放弃杨刘,向南溃退。晋军的战旗,终于插上了黄河以南的土地!此战,晋军以精妙的谋划和悍勇的作风,成功突破黄河天险,打开了通往汴梁的门户!
二、 开封:绝望的涟漪
杨刘失守、晋军成功渡河的消息传至开封,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崇元殿内,朱友贞面如死灰,拿着军报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站立。
“完了……完了……黄河……黄河天险已失……”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绝望。殿下的赵岩、张汉杰等权臣也慌了手脚,往日争权夺利的劲头消失无踪,只剩下大难临头的恐惧。
“陛下!陛下勿慌!”老将王彦章出列,声如洪钟,试图稳定人心,“杨刘虽失,然我大军犹在!汴梁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只要坚守待援,杨师厚将军必率军来救!臣愿领兵出战,与晋贼决一死战!”
王彦章的勇武,天下皆知,他的表态稍稍安抚了殿内惶恐的气氛。朱友贞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道:“王……王爱卿忠勇可嘉!朕……朕便命你为北面招讨使,统率诸军,务必……务必挡住李存勖!”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失去了黄河屏障,想要在野战中抵挡住挟大胜之威、气势如虹的晋军,谈何容易?更何况,那个被寄予厚望的杨师厚,此刻仍在魏博按兵不动,其心难测。
三、 魏博:最后的观望
魏州城内,杨师厚同样收到了晋军突破杨刘、兵临郓州(今山东东平)的消息。他依旧没有立刻行动,反而更加谨慎。
“李存勖……果然厉害。”他对着地图,眉头紧锁。晋军进展之神速,战力之强悍,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此刻贸然南下与晋军决战,胜算几何?即便胜了,自己必然损失惨重,还能否压制住开封那个小朝廷?若败了……那就一切皆休。
“传令下去,各部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他最终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他决定继续观望,看看李存勖下一步的动向,也看看开封朝廷还能拿出多少抵抗的决心和实力。他要等到局势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一刻,再做出最终的选择。乱世军阀的生存法则,被他运用得淋漓尽致。
黄河以南,烽烟骤起。李存勖亲率的主力大军,已源源不断渡过黄河,与周德威的前锋会师。晋军铁骑的马蹄,终于踏上了中原腹地的沃土。目标,直指那座曾经象征着大唐荣耀,如今却被梁贼窃据的东京汴梁!南征之路,已过半程,最惨烈的攻城战,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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