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露房间里的画架旁空了大半,他缩在最里侧的墙角,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
墙上那幅未完成的画还摊着,徐老师留下的笔触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河岸边半丛芦苇悬在半空,像一声卡在喉咙里的叹息。
赫铭的手死死抠着墙缝,指腹磨得发红,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画稿——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从晨光熹微到夕阳沉落,画笔扔在脚边,颜料管滚得满地都是。
赫铭想添上芦苇的影子,可笔尖落下去总带着股慌劲儿,像怕惊扰了什么。徐老师的画里有赫达村的风,有乡亲们蹲在田埂上抽烟的味道,有孩子们追着蜻蜓跑的笑声……可他对着画布,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像有团湿棉花闷在那里。
“到底该怎么画……”
他咬着牙低声问着自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楼下传来天台上鲁妮的笑闹声,混着黄酒的甜香飘上来,本该让人松快的声音,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突然,一股莫名的恐惧攥住了他。
不是怕画不好,也不是怕对不起徐老师,就是没来由的慌。像小时候在山里迷了路,四周都是黑的,怎么喊都没人应。他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别抖……”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想逼自己镇定,可那股恐惧像潮水似的往上涌,连呼吸都带着颤音。他猛地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后背死死贴着墙,仿佛这样就能挡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林晚禾端着温牛奶进来时,刚迈过门槛就停住了。
画架倒在一边,颜料溅得满地都是,而那个平日里挺直腰杆的男人,正缩在墙角发抖,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兽。她手里的杯子“当”地撞在门框上,牛奶洒了半杯,赶紧跑过去:“赫铭!你怎么了?”
赫铭没抬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含混地念叨着:“画不出来……画不出来……”
“不画了不画了!”
林晚禾想拉他起来,却被他甩开手,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缩得紧紧的:“徐老师的画里有河声……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话音未落,他忽然像被抽走了力气,顺着墙壁滑下去,头抵着膝盖,抖得几乎要散架。
天台上的周老师正听鲁妮讲园子里的趣事,忽然皱了皱眉:“楼下是不是有动静?”
许慧瑶刚把一盘糖炒栗子放在桌上,闻言立刻笑着摆手:“哪能啊周老师,是思雨她们在跟孩子们玩跳房子呢,吵得很。”
她给鲁妮使了个眼色,鲁妮立刻喊着:“纳兰月、赵诗雨,来喝酒!”
林樾檑知道出事了,怕是赫铭画不出来,又担心周老师会走,脑梗带来的焦虑引发的恐慌。
许慧瑶太懂了,这时候把这几个疯婆子叫上来,天台上热闹了,下面的事周老师就不在意了。
没想到赵诗雨还是那么机灵:“周老师,这里喝酒没意思,悦和园商业街才热闹,咱们去那喝!”
周老师看了眼林樾檑,刘思影赶紧说:“我哥晚上不愿意出去,不管他,咱们走,出了园子就是!”
一边走着,纳兰月的大嗓门还讲着:“悦和园商业街是他们的伤心地,本来开了个茶馆,三个老病友天天去,美着呢!
没想到,几个老顽童得意忘形犯了规,被我嫂子关了!”
“呵呵,为啥呀?”
周老师也来了兴趣,纳兰月继续大嗓门,还假装悄悄的说:“雨晴的儿子染上网瘾,想让他劝劝,他带着孩子在茶馆儿打了一天的游戏!”
“后来呢!”
“茶馆关了,我哥老实了,小新也学乖了!”
刘思颖也凑过来,举着个刚摘的石榴跟着周老师边走边说:“周老师您看这石榴,红得跟赫达村的晚霞似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话题绕得远远的,笑声闹声混在一起,盖过了楼下隐约传来的响动。许慧瑶悄悄退到楼梯口,看见李婉慌慌张张往大客厅跑,赶紧掏出手机发消息:“在家的人都去大客厅。”
大客厅的灯亮得晃眼,雷士光刚把被褥铺在地毯上,就见林晚禾半扶半抱地带着赫铭进来。赫铭还在发抖,头埋在林晚禾颈窝,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怎么回事?”
雷士光赶紧迎上去,伸手想接,却被赫铭猛地躲开,他缩到沙发角落,抱着胳膊抖得更凶。
“别碰他!”
苏婉晴压低声音:“他好像吓着了,那个房间出了什么事……”
“娘,下午是我一直守在门外,没发现什么不对……”
见李婉怯生生的回答,苏婉晴搂过女儿说:“没事,孩子,我知道了!
赫铭是责任心太强了,生怕画不好,生怕周老师会离开。
脑梗会损害大脑相关部位的神经,容易造成焦虑,继而造成恐慌!”
徐云清已经关了大灯,只留着几盏落地灯,暖黄的光裹着屋子。他搬了个矮凳坐在赫铭对面没说话,只是慢慢剥着橘子,橘瓣的甜香一点点散开。
林樾檑也没催,径直走到墙角的柜子旁,翻出个旧收音机,拧开开关,里面传出沙沙的声,接着是段模糊的河水声——那是去年去赫达村时录的,哗哗的,带着点风吹芦苇的轻响。
“你听。”
林樾檑把收音机往赫铭那边推了推,“这是赫达村的河,徐老师画的就是这个。”
赫铭的抖似乎轻了点,耳朵微微动了动。
这时门开了,董思雨、祖玉、赫露几个涌进来,手里还拿着刚从厨房抢来的零食。董思雨没看赫铭,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我跟你们说,上次去赫达村,三爷爷非要教我编苇席,结果我把他的老芦苇全薅秃了!”
赫露姐妹团的七姐董思瑶跟着笑:“还有呢,听赫爷爷说,太妹露小时候偷喝了村里的米酒,抱着老槐树喊‘河神爷爷我错了’,喊到后半夜!”
没人提“发抖”,没人问“怎么了”,就像往常无数个聚在客厅的夜晚,大家聊着赫达村的旧事,聊着徐老师的笑,聊着谁又在村里闹了笑话。雷士光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赫铭没接,却慢慢抬起头,眼睛里的红血丝淡了点。
徐云清往他身边凑了凑,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我上次跟于晴去山里写生,三天没画出来,急得在石头上哭,后来被个老猎户看见了,说‘画不出来就看云怎么飘的’。”
赫铭的手指动了动,抓着外套的衣角,肩膀的震颤一点点慢下来。
客厅里的人越聚越多,有人躺在地毯上,有人靠在沙发边,说话声像河水似的,慢慢淌着。赫铭缩在角落,听着这些声音,听着收音机里的河声,忽然觉得那股莫名的恐惧像退潮似的,一点点往下落。
“我……”他哑着嗓子开口,屋里瞬间静了,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点抖,却稳了不少,“我明天想去赫达村,去河边坐会儿。”
林樾檑笑了:“早该去了。”
赫铭没笑,却慢慢松开了攥着墙缝的手,指尖在地毯上轻轻敲着,像在数着河水流动的节奏。落地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得像徐老师画里的暮色。
悦和园商业街确实热闹,林樾檑眼里的疯婆子们一边给周老师买各种小吃,一边时不时看向养身堂。
正走着,李爷爷们迎面走来:“周老师,那边有个糖人儿黄,咱们去看看?”
周老师走过去,李大爷爷挥了挥手,意思是让纳兰月她们回去。
许慧瑶看见妹妹们回来了,俏悄悄冲着养身堂方向挥了挥手说:“都去大客厅。”
穆高推过来迷你脑电波探测仪,冷冰霜摆了摆手:“不需要,就是脑梗引发的神经障碍,大家陪他一会儿就好了!”
见大家都进屋了,冷冰霜小声对许慧瑶:“看来不能让他一个人独处了!”
“可是……”
许慧瑶看了眼大客厅:“他的思路怕打扰!”
“约定时间!”
冷冰霜觉得给赫铭规定时间,每天只能留在画室十个小时,其他时间正常生活。
许慧瑶看了眼天台:“刚才周老师问赫铭为啥没来喝酒,妮子说他去赫达村了!”
冷冰霜笑了:“这个好办,何美人儿这个时候送上门来,让她做点贡献!”
听冷冰霜提起何美云,许慧瑶担心的问:“她来要画来了?”
“嗯!”冷冰霜眼里冒出惊喜得亮光:“我说画没了,何美人儿差点没疼死!
后来我说了实情,何美人儿通情达理,提了个要求:她要退休后入住悦和园……”
“你答应了?”
喜欢窗台上的暖阳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窗台上的暖阳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