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昏黄的灯光,透过廉价出租屋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破碎的影子。
紫玉蜷缩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屏幕上是一个刺眼的日历提醒:“还款日:明天 - ¥10,000.00”。
下面是几条催缴短信,语气公式化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尊敬的客户,您本月分期账单即将到期,请确保账户余额充足。”
六十万。
分六十期。
每月一万。
这个数字像一个精确的沙漏,每过一个月,就无情地漏掉他辛苦赚来的大部分收入。
“爸,妈,这笔钱我自己扛,你们别操心!” 当初签下那份坑人的经纪合约、背上这六十万“培训费”和“资源预支款”时,他就是这样斩钉截铁地对电话那头的父母说的。
他不想让辛劳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再为他的梦想买单,更不想让他们知道儿子在光鲜亮丽的娱乐圈背后,活得如此狼狈。
胃部因为长时间的空腹和焦虑隐隐作痛。他强迫自己忽略不适感,翻身下床,走到狭小的卫生间。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发白的年轻人。
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练习过千百遍的、标准又充满元气的笑容。
“加油,紫玉!这个月的一万,必须挣出来!”他对着镜子,用带着颤音却无比坚定的语气给自己打气。
阳光爱豆是他的标签,是他的盔甲,也是他唯一能用来换取生存资源的武器。无论多累,多焦虑,站在镜头前的那一刻,他必须是“紫玉”,那个永远活力满满、笑容灿烂的偶像。
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绝对不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为他担忧。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挫折,他都必须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绝不能在父母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痛苦或不安。因为他明白,父母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如果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那简直就是一种罪过。所以,他要学会独自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用坚强和乐观去掩盖内心的脆弱和无奈,绝不能让父母察觉到任何异样。
《跨界星演绎》的录制棚巨大而繁忙。炫目的灯光,穿梭的工作人员,此起彼伏的导演指令,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期待感。
紫玉和团员们被安排在后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候场。
他穿着节目组提供的、略显廉价的戏服,扮演一个民国时期的进步学生。台词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
今天的录制费虽然不高,但蚊子腿也是肉,离一万的目标又近了一点点。
“紧张?”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紫玉用力点点头,又摇摇头,努力维持着笑容:“还好,就是……有点没底。”他确实没底。爱豆演戏?不被群嘲就不错了。但他别无选择,任何曝光都可能带来新的工作机会。
轮到他们组上场了。刺眼的追光灯打在身上,紫玉瞬间感觉血液冲上头顶,台下评委席和观众席模糊成一片光影。他努力集中精神,开始表演。
前半段还算平稳,但到了关键的情绪爆发戏份——他饰演的学生得知好友牺牲,需要表现出震惊、悲痛和愤怒的复杂情感——紫玉卡壳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排练时反复揣摩的情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台词念得像背书,肢体僵硬得像木头。
“cut!”导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评委席传来毫不留情的点评:
“完全没入戏!你在念课文吗?”
“情绪呢?愤怒和悲痛不是靠瞪眼和吼叫表现出来的!”
“爱豆还是好好唱歌跳舞吧,演戏?门槛也太低了。”
每一句批评都像针扎在紫玉心上。他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戏服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羞愧、难堪、自我怀疑……还有更深层的恐惧:搞砸了,是不是连这点微薄的曝光机会都要失去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黑粉是不是又要狂欢了?明天的还款怎么办?下个月呢?他感觉自己的“阳光”面具正在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那个被沉重月供压得喘不过气、拼命挣扎的真实自己。
父母在早餐摊前忙碌的身影再次闪过脑海,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紫玉感觉自己快要被这铺天盖地的否定和现实的焦虑淹没时,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部分灼烧的痛感。
“等一下。”
紫玉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评委席中间的位置,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笔。灯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从容气度。
紫玉认得他——许宁。不到三十岁就手握数个重量级影帝奖杯,是圈内公认的实力派标杆,为人低调谦和,口碑极佳。
此刻,许宁的目光正温和地落在他身上,没有嘲讽,没有轻视,只有一种专注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紫玉,是吗?”许宁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演播厅,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刚才那段爆发戏,确实处理得有些生硬。情绪是递进的,从难以置信到痛彻心扉再到被点燃的愤怒,需要一个过程。”
紫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又是一轮更精准的批评。但许宁话锋一转:
“不过,我注意到你前面几场对手戏里的眼神,有东西。” 许宁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更加专注,“特别是你听到‘理想’这个词时,那个瞬间的触动和向往,很真实。这种未经雕琢的、下意识的反应,恰恰是表演里非常珍贵的东西。”
紫玉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尤其还是来自许宁这样的顶级演员。
刚才被批评时强忍的酸涩感,此刻莫名地涌上眼眶,他赶紧低下头掩饰。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看见、被肯定的感觉,在长久压抑的负重前行中显得如此珍贵。
“紧张是正常的,尤其是面对陌生的表演领域。”许宁的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带着理解和鼓励,“试着不要去想‘我要演悲痛’,而是去感受。想象一下,那个牺牲的朋友,可能是你并肩作战的队友,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了,你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一角……那种感觉是什么?是空茫?是心被撕裂?还是怒火无处宣泄?”
许宁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紫玉紧闭的心门。
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失去?这些词,微妙地触动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失去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微薄希望,辜负父母的期望,永远被这六十万的枷锁困住。
一种真实的、尖锐的紧迫感和不甘瞬间攫住了他,远比刚才刻意表演的要深刻百倍。他的眼眶真的红了,不是因为演技,而是因为那被无意间触碰到的、血淋淋的现实压力。
“记住这种感觉,”许宁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把它融入进去。演戏,最终演的是人心。你有感受的潜力,别让技巧束缚了它。” 他顿了顿,最后补充道,“每一个好演员,都曾经是站在这里不知所措的新人。别怕,再试一次。”
许宁的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笼罩紫玉的厚重阴霾。那句“你有感受的潜力”和“每一个好演员都曾经是新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和一丝……被理解的温暖。更重要的是,许宁的话点醒了他:真实的感受,即使源于生活的压力,也能成为表演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许宁描述的“空茫”、“撕裂”、“怒火”与自己面对债务、面对梦想困境时的焦虑、不甘和拼死一搏的决心联系起来。
当导演再次喊 “Action” 时,紫玉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不再是空洞的紧张,而是盛满了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一种压抑到极致、想要冲破一切阻碍的愤怒!
他的身体不再僵硬,而是微微颤抖,台词不再是背诵,而是从心底发出的嘶吼和带着哽咽的誓言。
虽然技巧依然青涩,但那喷薄而出的真实情感,源于生活的重压,却赋予了角色灵魂。
表演结束,现场有几秒钟的安静。评委席上,那位之前批评最严厉的老师,也露出了些许惊讶和认可的表情。
许宁则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和……欣慰?
紫玉的心脏还在狂跳,但这一次,是因为激动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更是因为一种宣泄后的畅快。
他对着评委席深深鞠躬,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许宁的位置。许宁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紫玉仿佛看到对方眼中那温和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带着鼓励和无声的肯定。
那道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系在了他疲惫不堪的心上。
他走下舞台,后背的戏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团员们围上来,兴奋地拍打他的肩膀。但紫玉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个瞬间,停留在许宁温和而有力的声音里。
那道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即将被现实的巨轮碾过时,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拉了他一把,告诉他:你还有力量,别放弃。
录制结束已是深夜!抱着能省一顿是一顿的心态,紫玉拒绝了队友一起吃宵夜的邀请,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胃部的疼痛再次提醒他还没吃晚饭。他翻出一包最便宜的泡面,默默烧水。
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的微信:
“玉啊,录节目累了吧?吃饭没?我和你爸今天生意还行,别惦记家里,照顾好自己!钱的事慢慢来,别太拼,身体要紧啊!”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小小的早餐摊热气腾腾,父母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
紫玉的眼眶瞬间又热了。他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酸涩压下去,快速回复:
“妈,我不累!节目录得可好了,导演还夸我呢!刚吃完大餐,准备休息啦!你和爸也早点收摊休息,别冻着!钱的事我有数,你们别操心!”
放下手机,泡面的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六十万的债务和每月雷打不动的一万块,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前路漫长,每一步都沉重。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被疲惫和压力拖入绝望的泥沼时,许宁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你有感受的潜力……”
“别怕,再试一次。”
“每一个好演员,都曾经是站在这里不知所措的新人。”
那温和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像黑暗中微弱却执着的星火,不仅照亮了他对表演的迷茫,更在他负重前行的长路上,投下了一束名为“希望”的微光。
许宁的肯定让他意识到,即使身处困境,他并非一无是处。那份源于生活重压的真实感受,或许也能成为他的武器。
他不能倒下。为了不让父母担忧,为了能堂堂正正地还清那六十万,也为了……不负那道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期许的温和目光。
他要活下去,要努力向上爬,抓住每一个机会,无论多小。
紫玉端起那碗廉价的泡面,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眼底那簇倔强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清晰。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阑珊,属于紫玉的漫长而艰辛的还债之路才刚刚开始。但此刻,因为后台那道短暂交汇的温和目光,因为那句“再试一次”,他感觉自己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那束微光,或许不足以照亮整个黑夜,却足以支撑他,咬紧牙关,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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