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鸿胪寺负责掌管朝仪的官员安排停当,奉天殿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按品阶次序鱼贯而入,在殿内肃立等候圣驾。
“皇上驾到——”尖锐的唱喏声划破殿内的寂静。
朱元璋身着玄色绣金龙十二章纹的龙袍,在侍卫的甲胄寒光与太监宫女的躬身簇拥中,步履沉稳地登上奉天殿正中的雕龙宝座。刹那间,满殿官员齐刷刷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之声响彻殿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会按例进入各衙署奏报环节。立于太子朱标身侧的临淮王朱剩,不觉间轻轻打了个哈欠。恰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右前方一道锐利的目光——那是个皮肤黝黑、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草原汉子,正紧锁眉头死死盯着他。朱剩心中一动,连忙用手肘轻碰朱标。
“标子,”他压低声音,“那汉子是谁?怎的一个劲儿盯着咱们?”
朱标侧过脸,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是盯着你,不是看我。”
“盯着我做什么?”朱剩纳闷。
“你当真不认识他?”朱标挑眉。
“我怎会认识他?”朱剩撇撇嘴,“难不成他很出名?”
朱标喉头轻咳一声,语气带了点戏谑:“你把人家妹妹绑回府里,如今倒装作不认识?”
“卧槽!”朱剩低呼一声,瞬间瞪大了眼,“原来是我大舅哥!我说看着咋这么面善呢!”
恰在此时,监察御史韩宜可,朗声道:“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参临淮王!”
朱元璋目光微沉:“所参何事?”
韩宜可昂首道:“临淮王在大殿之上举止失仪,哈欠连天,视皇上威严如无物!”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朱剩看向朱标带着颤意的笑:“这人谁啊,头这么铁?”
朱标顿了顿:“监察御史韩宜可。”
“能弄他吗?”朱剩咧着嘴。
“可以。”朱标压低声音,“他是李善长的人。”
话音未落,朱元璋的指节已重重叩响龙椅扶手:“临淮王!”
朱剩喉结滚动,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老头”咽了回去。他整了整歪斜的玉带,恭敬的喊道:“臣在。”
“韩宜可参你的事,可认?”
“臣不认!”朱剩猛地抬头,“臣不过是起来太早而已!”
朱元璋沉默着摩挲腰间的螭纹玉佩,殿内死寂得能听见烛泪坠落的声响。
朱剩突然跨前半步:“老登!你有何证据,证明我大殿之上举止失仪?”
“臣亲眼看见的!”韩宜可越众而出。
朱剩环视群臣,目光如刀:“你们谁看见我举止失仪?”武将们纷纷低头,几员老将甚至背过身去;文官队列里,几个七品给事中缩着脖子往后退,唯有李善长一派的官员垂眸不语。
“老头,这人重要吗?”朱剩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混不吝的狠劲,“小爷好几个月没活动筋骨了,有些人怕是忘了——”
朱元璋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落案上奏折:“你要干嘛?”
“不干嘛。”朱剩朝韩宜可露出森然白牙,“老登,回家准备后事吧。三天后,小爷会带着一切证据,登门拜访。”
朝会之上,朱元璋目光扫过阶下,落在朱剩身上时微微一顿,沉声叮嘱:“临淮,不准乱来。”
朱剩撇撇嘴,却也收敛了几分吊儿郎当的样子,应道:“放心吧,老头,我有分寸。”
冗长的朝会终于接近尾声,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缓缓开口:“今天就到这吧。”
“退朝——”身旁的大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大殿,在梁柱间回荡。
官员们纷纷躬身行礼,正准备依次退下,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临淮王和王保保留下。”
朱剩刚迈出的脚步一顿,挑了挑眉,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王保保,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朱元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压抑。
“是。”朱剩应声,心里暗骂:这老头,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待百官退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朱元璋,王保保,以及一脸不耐烦的朱剩。朱元璋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走到二人面前,目光先是落在王保保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王保保,你可知朕为何留下你?”
王保保上前一步,瓮声道:“外臣不知。”
“不知?”朱元璋冷笑一声,语气陡然严厉,“你在朝堂之上,用如此不善的目光盯着临淮王,是何居心?”
王保保连忙跪倒在地:“大明皇帝明鉴,外臣绝无此意!只是…只是见临淮王殿下,外臣觉得临淮王不像是好人。”
朱剩一听这话,顿时乐了。他走到王保保身边,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放你娘的屁!小爷看你长得黑,不像好人!”
“朱剩!”朱元璋怒喝一声。
朱剩撇撇嘴,不说话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王保保,咱知道,咱这个侄儿拐了你的妹妹,你心里不高兴,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不过咱会按照亲王王妃的待遇让她嫁入我们朱家”
王保保思考一番也只能摇摇头表示同意了:“外臣明白!谢大明皇帝陛下!”
“起来吧。”朱元璋语气稍缓,“朕留下你,是想问问你,对咱的侄子,你有什么看法?”
王保保愣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朱剩,又迅速低下头:“临淮王殿下…英武不凡,气度…气度…”
“气度什么?”朱元璋追问。
“气度…咳咳…气度豪迈!”王保保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朱剩一听,顿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还是大舅哥会说话!老头,你听见没?我气度豪迈!”
朱元璋没理他,只是盯着王保保:“朕要听实话!”
王保保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临淮王殿下…性情…性情洒脱。”
“放屁!”朱剩一瞪眼,“小爷那是真性情!”
王保保赶紧闭嘴,不再说话。
朱元璋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朱剩:“你呢?对王保保,你又有什么看法?”
朱剩上下打量了王保保一番,咧嘴一笑:“长得黑,块头大,看着挺能打的。”
“就这些?”朱元璋皱眉。
“不然呢?”朱剩反问,“难道还要我夸他长得帅吗?”
朱元璋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咱是问你,对你这个大舅哥,你打算怎么相处?”
朱剩耸耸肩:“能怎么相处?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拉倒呗。反正我婆娘是他的亲妹妹,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朱元璋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朱剩一脸无辜,“难道老头你觉得,小爷会跟他称兄道弟,然后一起喝酒吃肉吗?别闹了,我怕他身上有虱子。”
“你…”朱元璋指着朱剩,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老头,别生气了。”朱剩走上前,揽住朱元璋的肩膀,“我知道你想撮合我们,但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顺其自然就好。”
朱元璋一把甩开他的手:“谁要撮合你们?咱只是不想让你惹是生非!”
“放心吧,老头。”朱剩满不在乎地说,“小爷心里有数。对了,那个韩宜可…”
“咱会处理。”朱元璋语气淡淡,“你不要插手。”
“真的?”朱剩表示怀疑。
“咱金口玉言,还能骗你?”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那好吧。”朱剩耸耸肩,“反正小爷已经警告过他了,要是他自己不长眼,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
朱元璋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朱剩和王保保对视一眼,转身离开了大殿。
刚走出殿门,朱剩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头,你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真是太天真了…”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王保保:“大舅哥,走,小弟请你喝酒去!”
王保保出了奉天殿脸上挂满了黑:“谁要跟你喝酒!”
朱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难道你不想了解一下你妹夫的为人吗?”
“就你?”王保保看着朱剩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的为人,三岁小孩都不信!”
朱剩听完哈哈一笑,拉着王保保,大步向宫外走去。至于朱元璋的警告,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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