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乐国的春天，总带着三分海雾的湿润。
皇城御花园深处，几株百年海棠正泼泼洒洒地开着，粉白花瓣沾着晨露，风过处便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善胜皇后倚在临水的白玉栏杆上，望着池中悠游的锦鲤，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石面。
她身着一袭月白绣玉兰花的宫装，乌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仅簪一支珍珠步摇。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鬓角镀上一层柔光，映得那双素来温润的眼眸，竟也染上几分海棠花般的淡粉。
“娘娘，风凉了，披上些吧。”贴身侍女碧月捧着一件素色披风上前，轻声劝道。
善胜皇后微微颔首，任由碧月为她系好披风系带。她望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这锦鲤在池里游来游去，会不会也觉得闷？”
碧月愣了愣，笑着回话：“娘娘说笑了。这御花园的池水，清得能照见云彩，又有专人投喂，比外面江湖里的鱼儿快活多了。”
善胜皇后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又飘向了远处。那目光越过重重宫墙，仿佛能望见皇城之外的田野——此刻该是新秧初插，青碧连天了吧。她嫁入皇家已近十年，国王勤政爱民，净乐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按理说该是再圆满不过的日子。可不知为何，近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什么。
国王与她情深意笃，唯一的遗憾便是膝下尚无子嗣。朝臣虽不敢明言，可每逢初一十五的祭祖大典，看着空荡荡的主位旁那把虚设的太子椅，她心里便像被细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罢了，去那边看看新开的牡丹吧。”善胜皇后收回目光，语气里添了几分轻快。她不想让旁人看出自己的愁绪——这盛世安稳，她怎能因一己之私徒增烦忧。
碧月连忙应着，扶着她往牡丹园走去。沿路的宫人见了，都敛声屏气地行礼，目光里满是敬畏与爱戴。谁都知道，这位善胜皇后不仅容貌倾城，更有一颗菩萨心肠：去年冬天，城西贫民窟失火，是她连夜命人送去棉衣粮食；开春时闹蝗灾，也是她带头缩减宫中用度，省下银钱赈济灾民。百姓们私下都说，净乐国的好年成，一半是国王治得好，一半是皇后福泽深。
转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大片大片的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引得蜂蝶成群，嗡嗡不绝。善胜皇后走到一株“醉杨妃”前，看着那粉白花瓣上晕开的淡淡胭脂色，不由得伸出手，想要轻轻触碰。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花瓣的刹那，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暗，而是像有人用巨大的墨笔，猛地在天幕上抹了一笔，连带着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风骤然停了，蜂蝶跌落在花瓣上，一动不动。周遭的宫人脸色煞白，碧月更是一把将善胜皇后护在身后，声音发颤：“娘娘……这、这是怎么了？”
善胜皇后也心头一紧，但多年的教养让她强自镇定。她拨开碧月的手，抬头望向天空——这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眼。
只见原本晴朗的天幕，竟像一块被巨力敲碎的琉璃，从正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那缝隙起初细如发丝，转瞬便扩至丈许宽，边缘流淌着七彩霞光，仿佛有无数珍宝在其中燃烧。紧接着，缝隙中传来隐约的仙乐，如环佩叮当，似丝竹合奏，清越空灵，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天……天开了！”有胆小的宫人失声尖叫，“是神灵显圣了吗？”
话音未落，那道天幕缝隙中，缓缓飘飞出一群仙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紫袍的老者，鹤发童颜，手持拂尘，目光如炬。他身后跟着八位仙官，分执琴、棋、书、画、玉、帛、香、花，个个眉目清朗，衣袂飘飘。最奇的是，他们脚下并无云彩，却能步步生莲，稳稳地悬在半空。
御花园里的人，包括善胜皇后在内，全都惊呆了。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哗啦啦一片，宫人们全都匍匐下来，头也不敢抬。唯有善胜皇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群仙人，心跳如擂鼓。
她看见那紫袍老者对着她微微颔首，眼神温和又威严。随后，老者身旁的一位仙官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枚通红的物件——那物件约莫拳头大小，通体透亮，像一颗被揉碎的夕阳，又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表面流转着圈圈金光，看得人不敢直视。
仙官托着那物件，朝着善胜皇后的方向，轻轻一抛。
那红球便如一道流星，拖着金色的尾焰，呼啸着坠了下来。风在它身后卷起旋涡，吹得牡丹花瓣漫天飞舞。碧月尖叫着想要再次护主，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善胜皇后只觉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原本的惊惧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期待。
红球在她面前三尺处停下，悬在半空，旋转着，散发出温暖的光。善胜皇后望着它，忽然觉得它像极了多年前在民间见过的红果子——那种长在深山里，熟透了会裂开，露出香甜果肉的红果子。
就在她这念头闪过的瞬间，红球“哧溜”一声，竟化作一道金光，直直地钻进了她的嘴里。
那感觉快得像一阵风，来不及反应，便已滑入喉咙。善胜皇后只觉一股清甜顺着食道往下淌，像含了一口融化的蜂蜜，又像饮了一捧山涧的清泉，从喉头一直暖到丹田。紧接着，丹田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像一颗种子破土而出，瞬间绽放出无数细小的暖流，流遍全身。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小腹，那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再抬头时，天空中的裂缝已经合上了，那群仙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重新洒满御花园，风拂过，牡丹花瓣簌簌落下，蜂蝶又开始飞舞，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是一场幻梦。
“娘娘！您没事吧？”碧月终于能动了，扑过来紧紧抓住善胜皇后的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刚才那是什么？您有没有受伤？”
善胜皇后摇摇头，指尖依旧停留在小腹上。那里的暖意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搏动，像极了胎儿的心跳。她望着天空，刚才那紫袍老者温和的眼神，仙官抛球时的郑重，还有那股流遍全身的暖流……这一切都在告诉她，那不是梦。
“碧月，”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好像……没什么事。”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当天傍晚，善胜皇后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面色红润，眼波流转，比起往日，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光彩。更奇的是，她解开衣襟，能看见小腹处隐约有一圈淡淡的金光，像一枚小小的胎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娘娘，该安歇了。”碧月端来安神汤，见她对着镜子出神，不由得问道，“您今天一直摸肚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善胜皇后摇摇头，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她忽然想起白日里那红球滑入腹中的感觉，心头一动，问道：“碧月，你说……女子怀身孕，是什么感觉？”
碧月脸一红，嗫嚅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听接生嬷嬷说，刚有身孕时，会觉得身子乏，爱吃酸的，有时候还会恶心……”
善胜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汤碗，躺到床上。她没有睡意，小腹处的暖意越来越浓，像有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夜深人静时，她忽然觉得眼皮沉重，不知不觉便沉入了梦乡。
梦里，她又回到了御花园。但这一次，天空没有开裂，而是飘着淡淡的紫云。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童子，身着青衣，脚踩莲花，手持一柄小巧的青铜剑，从云端走来。那童子眉目如画，眼神却异常沉静，像藏着一片星空。
“我乃青玄童子，奉紫虚元君之命，来此托身。”童子走到她面前，仰起脸，声音清越如钟，“娘娘莫怕，待到来年三月三，吾自会降生，护佑净乐，荡尽妖邪。”
说罢，童子举起手中的青铜剑，对着她的腹部轻轻一点。善胜皇后只觉一股清凉的气流涌入，随即那童子便化作一道青光，融入了她的腹中。
她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却又觉得无比舒畅。窗外，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照在床前的地面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她再次抚上小腹，那里的搏动似乎更清晰了些，仿佛在回应着她的触碰。
“青玄童子……紫虚元君……”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那香气不似花香，不似熏香，倒像是雨后的青山，带着草木的清新，又像是初升的朝阳，带着温暖的气息，从她的毛孔钻入，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周身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香雾，那香雾呈淡金色，萦绕不散，连床榻上的锦被，都染上了几分清雅的芬芳。
这香雾，正是白日里红球入腹后，她醒来时闻到的味道。
善胜皇后深吸一口气，那香气入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愁绪一扫而空。她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窗外的海棠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低声吟唱着祝福的歌谣。净乐国的夜，依旧宁静，却又藏着一丝即将破土而出的奇迹。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源于那个春日午后，御花园上空裂开的那道天幕，那颗化作红果的金光，以及那个手持青铜剑的青玄童子——他们将在十四月后，为这个国度，带来一位注定要搅动风云、证道九天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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