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老妇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洞悉一切的平静,凝视着归来的索菲亚。
空气中,骨灰颜料的气味、松节油的味道,与她手上尚未凝结的鲜血气息、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蓝蝶磷光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预示着剧变即将到来的氛围。
极度的精神消耗、失血带来的虚弱、以及脑中双重记忆的持续撕扯,让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她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便眼前一黑,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意识没有沉入黑暗,而是被拖入了一个无比清晰、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幻境。
她站在那片熟悉的、父亲曾亲手打磨的雪原绞刑架上。
冰冷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过她的皮肤,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
粗糙的橡木横梁就在头顶,那根打着活结的绞索,不再是垂在一边,而是已经套在了她的脖颈上。
绳索紧勒皮肤的触感真实得令人窒息,金属扣环冰贴着她的锁骨。
不是旁观,不是预演,这一次,她是刑架上的主角。
她试图挣扎,手脚却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缚住。
镜魔那破碎的身影,如同行刑官,静静地立在雪地远处。
所有的镜片都映照着她被绞索套住的景象,像是在记录又一场即将被收藏的“美学”瞬间。
“不……”她发出嘶哑的呐喊,却被风雪吞没。
就在这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汹涌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剧痛,从她腹部猛地炸开。
这痛楚与绞索带来的窒息感交织,却更加原始,更加不可抗拒。
她低头,惊骇地看到自己宽大的画家工装下,腹部正在不可思议地隆起、蠕动。
仿佛有一个生命,正在这死亡的刑具上,迫不及待地要降临人世。
绞索在收紧,呼吸愈发困难,视线开始模糊。
而腹部的宫缩却一阵紧过一阵,生命的推力与死亡的拉力,在这具身体里展开了最极致的、荒谬的对抗。
“啊!”她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混杂着痛苦、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创造之力。
在意识即将被绞索彻底扼杀的临界点,在雪原与刑架的背景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开始扭曲、融化的瞬间——
一个新生的、湿漉漉的、温热的婴儿,伴随着最后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她体内滑出,落在了绞刑架冰冷的木板上。
婴儿没有啼哭,只是睁着一双无比清澈、如同蕴含了整个星空的蓝色眼睛,静静地望着天空,望着索菲亚。
也就在婴儿诞生的同一刹那,套在索菲亚脖颈上的绞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挡,再也无法收紧分毫。
死亡的进程,被这突兀的、在绝境中诞生的生命,强行中止。
幻境的景象开始剧烈波动。
雪原、绞刑架、镜魔……一切都像被打碎的玻璃般开始剥落、消散。
现实中,画室里,索菲亚蜷缩在地板上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
而那幅自画像上,那个脖颈带着绞刑痕的老妇影像,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开始扭曲、变形。
最终,当幻境中婴儿落地的瞬间,画布上老妇的影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着的、初生的婴儿轮廓,散发着柔和的、生命的光晕。
也就在这一刻——
“哇啊!”
一声清亮到穿透物质与精神界限的婴儿啼哭,猛地从画布中迸发出来,横扫整个画室。
“哐啷——哗啦——”
画室窗户的玻璃,应声而碎。
但这并未停止。
婴儿啼哭的音波穿透墙壁,向外扩散。
几个街区之外,圣玛利亚教堂那巨大的、描绘着圣徒与天使的古老彩绘玻璃窗,在这声跨越现实的啼哭冲击下,在同一瞬间,全部震碎。
五彩斑斓的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从高空洒落。
在晨曦的光辉中,折射出万千道奇异的光芒,仿佛在为某个不该存在于世的新生儿,献上一场盛大而诡异的洗礼。
索菲亚在现实中猛然惊醒,大汗淋漓,腹部的幻痛依旧残留,手掌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地板。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幅自画像。
画布上,老妇消失了,只有一个安宁沉睡的婴儿轮廓。
窗外,远处教堂方向传来人群的惊呼和警笛声。
她低头,仿佛还能闻到新生儿那带着奶腥与血腥的独特气息。
绞刑架上的分娩。在死亡的边缘,诞生了什么?
是新的希望?是另一个诅咒?还是彻底脱离死神剧本的、一个绝对的变数?
索菲亚不知道。
她只知道,游戏规则,或许从这一刻起,真的被改写了。
婴儿的啼哭声仍在索菲亚的耳膜深处回荡,与远处教堂玻璃碎裂的余韵交织。
她挣扎着起身,用纱布胡乱包裹住依旧渗血的手掌,目光无法从自画像上那个新生的婴儿轮廓移开。
那不是用颜料绘制的图像,更像是一个嵌入画布的光影烙印,散发着柔和而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绞刑架上的分娩,打破了某个界限。
她能感觉到,某种力量——
或许是蓝蝶分子式的中和效应;
或许是婴儿诞生带来的纯粹生命能量;
或许是她自身意志的最终爆发,已经如同病毒般,通过她那幅被“修改”的、与父亲和深层历史联结的画作,扩散了出去。
这种扩散并非有序,而是如同涟漪,失控地扰动着集体记忆的深水。
第一个异常报告在几小时后传来。
奥托,那位画廊主人,打来了电话,声音不再是惊恐,而是带着一种茫然的颤抖:
“索菲亚……你还有别的……‘作品’在外面吗?我是说,类似《墙缝之花》那种……”
“没有。怎么了?”索菲亚的心提了起来。
“柏林……不止柏林!我刚接到几个国际策展人的电话,疯了,全都疯了!”
奥托语无伦次。
“华沙起义博物馆里,一辆德军虎式坦克的炮管里……长出了鲜红的罂粟花!不是插进去的,是从金属里面……长出来的!
“莫斯科的卫国战争纪念馆,一把波波沙冲锋枪的枪身木质部分发芽抽条,变成了……手风琴的风箱!
“还有广岛和平纪念馆,一块扭曲的核爆残骸,它的阴影在墙上自己移动,勾勒出的不是废墟,而是一群跳舞的儿童剪影!”
索菲亚握着电话,指尖冰凉。
这不再是局部的、可控的异变,这是全球性的、针对二战记忆载体的集体污染!
紧接着,新闻开始爆炸式地报道这些“奇迹”或“灵异事件”。
网络被各种离奇图片和视频淹没:
·诺曼底登陆点的德军地堡遗迹,被疯长的常春藤包裹,藤蔓开出的花朵排列成和平符号。
·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残存铁轨缝隙中,绽放出大片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的蓝色小花。
物理的遗存正在被生命与艺术的象征“覆盖”或“转化”,以一种近乎童话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然而,更深的恐惧随之而来。
国际奥斯维辛委员会发布紧急声明,称多位年迈的幸存者在参观发生异变的遗址后,出现了严重的记忆紊乱。
他们无法清晰地回忆具体细节,口中喃喃叙述的,是夹杂着鲜花、音乐和不存在的和解场景的混乱画面。
他们的痛苦记忆,那支撑了他们一生的、刻骨铭心的证词,正在被某种温暖而模糊的“美好”侵蚀、覆盖。
一位知名的幸存者作家在电视采访中突然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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