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银钱,李莲花花得极其精打细算。
他并未在城镇多做停留,而是带着狐狸精,一路往山林茂密处行去。他需要木材,需要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移动的“家”。
狐狸精很乖,似乎知道这个收留自己的人类身体不好,总是安静地跟在他脚边,偶尔颠颠地小跑几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他略显冰凉的手指,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又像是在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咳咳……别急,快了。”李莲花低头,对着那小黄狗轻笑,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算计。
他找到一处依山傍水的林地,用远低于市价的银钱,从当地樵夫手中买下了几棵不错的杉木和松木。又寻了个手艺尚可、要价不高的老木匠。
“师傅,劳驾,照着这个图纸做。”李莲花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用木炭勾勒出一座两层小楼的雏形,结构精巧,底下还标注了轮轴和马轭的连接方式。
老木匠接过图纸,眯着眼看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这……这是房子?底下还要装轮子?闻所未闻!小伙子,你这异想天开,怕是立不住……”
李莲花也不争辩,只是捂着嘴低咳了几声,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属于“病弱书生”的固执与恳求:“咳咳……老师傅,实不相瞒,在下身患顽疾,需时常迁徙,寻医问药。这能移动的楼宇,便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还望老师傅成全,工钱……咳,好商量。”
他话说得恳切,又搬出“顽疾”这无可反驳的理由,加之银钱确实给得还算公道,老木匠打量了他几眼,见他面色苍白,身形单薄,身边还跟着条瘦弱的小狗,终究是心软(或许也看在钱的份上),叹了口气,接下了这单奇怪的生意。
建造过程,李莲花几乎全程“监工”。他拖着病体,时不时咳嗽着,在工地上转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师傅,这根梁……似乎可以再往左半寸?”
“咳咳……这榫卯,劳烦再敲实些,我怕路上颠簸。”
“窗户嘛,不必太大,能透光便好,省料。”
他语气总是温和,甚至带着点商量的口吻,但提出的建议往往一针见血,直指关键。老木匠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啧啧称奇,只觉得这病弱年轻人看似不着调,脑子里却不知装了多少奇思妙想,对结构的理解远超寻常工匠。
偶尔有毒发剧烈的时候,李莲花便寻个僻静角落坐下,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胸口衣襟,额上冷汗涔涔。狐狸精焦急地围着他打转,呜呜低鸣。待咳声稍歇,他抹去唇边血迹,深吸几口气,便又像没事人一样,慢悠悠地踱回工地,继续他的“指点”。
老木匠看在眼里,只当他是久病成医,兼之为了活命逼出了这些营生智慧,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怜悯,做工也愈发细致起来。
半月之后,莲花楼初具雏形。
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木楼,造型算不上华丽,甚至有些朴实无华,但结构紧凑牢固,底下装着四个坚实的木轮,前方预留了连接马匹的辕杆。楼体虽小,却五脏俱全,有可以歇息的主室,有能堆放杂物的隔间,甚至二楼还有个小小的、可以凭栏远眺的露台。
李莲花站在雏形之前,目光悠远。前世,这莲花楼陪他走过了最后十年,遮风挡雨,承载了他所有的孤寂与伪装。今生,它提前出现了,依旧是他的容身之所,却似乎……有了些不同的意义。
“还差一匹马。”他喃喃自语。
最终,他用剩下的最后几两银子,从附近农户手里买了一匹看起来最温顺、也最便宜的老马。那马鬃毛杂乱,眼神温吞,步伐也算不上矫健,但拉这不算沉重的小楼,应是足够了。
他将老马套上辕杆,拍了拍马颈,轻声道:“老伙计,往后,多多指教了。”
老马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
李莲花最后检查了一遍莲花楼,将不多的行李——几件粗布衣衫、一些干粮、以及无了和尚赠他的那包银针和一些普通药材——搬进楼内。然后,他抱起狐狸精,坐上了车辕。
“走吧,”他轻轻一抖缰绳,“我们去……云隐山。”
老马迈开步子,拉着这座会移动的、格格不入的小木楼,吱吱呀呀地上了路。狐狸精兴奋地在他脚边转来转去,对着沿途陌生的风景汪汪叫了几声。
李莲花靠在车辕上,任由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依旧会咳嗽,面色也依旧不算好,但那双眼睛,望着前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云隐山。
那里有他的师娘,有他前世未能尽孝的遗憾,也有……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的线索。比如单孤刀,比如南胤。
路途不算近,马拉的楼车速度也快不起来。李莲花也不急,白日里赶路,遇到风景尚可之处便停下来歇歇,让老马吃草,自己也顺便采些辨识得的草药。夜晚,他便将楼车停在避风处,在车内点燃一盏小油灯,听着狐狸精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咳意,规划着接下来的路。
他像个最寻常的旅人,又像个最不寻常的过客。这移动的莲花楼引得沿途路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有人好奇,有人鄙夷,觉得这实在是离经叛道。
李莲花对此一概不理。有人问起,他便捂着嘴咳嗽两声,开始即兴发挥:
“咳咳……祖上留下的产业,败落了,只剩这座能移动的楼,勉强栖身……”
“哦,你说这楼啊?唉,身无长物,唯有此楼相伴,走哪算哪,苟全性命罢了……”
“去云隐山?听说那里清净,适合养病……”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配上他那副病弱的样子和诚恳(看似)的眼神,倒也糊弄了过去。
狐狸精似乎很享受这种在路上的生活,总是精力充沛地跑前跑后,时而追逐蝴蝶,时而对着路边的土拨鼠龇牙,给这缓慢的旅程增添了不少生气。
行了约莫一月有余,沿途景致渐渐变得熟悉。山峦愈发青翠,空气也愈发清冽。
这一日,当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暖橙时,一座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山脉轮廓,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山门古朴,其上“云隐山”三个大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李莲花勒住了缰绳。
老马停下脚步,喷着鼻息。狐狸精也安静下来,蹲坐在他脚边,仰头看着那座山。
楼车吱呀声停歇,四周只剩下风声和远处归巢的鸟鸣。
李莲花坐在车辕上,一动不动,望着那熟悉的、前世让他近乡情怯的山门。胸口的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连带着那沉寂的碧茶之毒,也仿佛在血脉中轻轻骚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狐狸精忍不住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终于,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几不可闻的咳音。
到了。
云隐山。
他回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那个一身骄傲、却满心惶惑的李相夷,而是揣着十年风霜、满肚子算计,拖着病体残躯,驾着一座古怪楼车的……李莲花。
他轻轻抖了抖缰绳,老马再次迈步,拉着那座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执着的莲花楼,缓缓地、坚定地,驶向了云隐山的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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