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带着现代人的全球视野，却又巧妙地与“经世致用”联系起来。
胤祚听得怔住了，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和光亮。他自幼聪慧，被灌输的多是圣贤之道，虽也接触西学，却从未有人从“工具”和“视野”的角度，将学习外语提到如此高度。
“可是……宫中并无教授西文的师傅。”胤祚有些迟疑。
楚言心跳快了几拍，面上却故作轻松：“额娘早年……机缘巧合，倒是认得几个字符，懂得几句简单的话。你若感兴趣，额娘可以先教你一些基础的，譬如……认认他们的字母，学学如何计数问好。”
她这话说得含糊，将缘由推给“机缘巧合”。穿越是她最大的秘密，即便对最亲近的儿子，也绝不能透露分毫。
胤祚看着母亲，眼中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信任和跃跃欲试。他用力点头：“儿臣愿学！”
于是，从这一日起，永寿宫的暖阁里，偶尔便会传出一些古怪的音节。
楚言凭着前世残存的记忆，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开始教起。她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大小写字母，配上简单的图画，比如“A”画个小山，“b”画个肚子，“c”画个月牙，让学习变得有趣些。
她教他最简单的问候：“Good morning.”“how are you?”
教他数字从一数到十。
教他身边常见事物的名称：“table”，“book”，“tea”。
楚言教得谨慎，只挑最基础、最不易引人怀疑的内容。
胤祚学得极快，他记忆力超群，举一反三，不过旬日，已将字母和那些简单会话记得滚瓜烂熟，发音虽带着孩童的稚嫩，却也有模有样。
这日，玄烨批完奏折，信步来到永寿宫。刚走到暖阁窗外，便听见里面传来楚言轻柔的声音和胤祚清朗的跟读声，说的却并非满语或汉语，而是一种奇特的、带着异域腔调的语言。
“……Apple， A-p-p-L-E， Apple.”
“Apple.”胤祚准确地重复。
玄烨脚步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他悄然立于窗侧，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向内望去。只见楚言拿着一只红润的苹果，正指着纸上画的图案和字母，耐心地教着。胤祚端坐在旁，神情专注。
他又听了一会儿，楚言正在教“Father”、“mother”、“brother”等词，甚至还提到了“Emperor”，发音虽与官话所称“皇帝”不同，但那庄重的意味却是一致的。
玄烨心中波澜起伏。楚言会西文？她一个包衣出身、曾在乾清宫做扫炕宫女的女子，从何处学来这等技艺？南怀仁等人入宫是早些年的事，且仅限于少数几人接触。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疑虑如藤蔓般悄然滋生。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耐心地又听了一会儿。他注意到，楚言所教，皆是些最粗浅的词汇，重在认读和发音，并无什么深奥内容，更像是一种启蒙。
而她对待胤祚的态度，温柔、耐心，带着鼓励，与宫中师傅们的严肃刻板截然不同。
这时，里面的教学似乎告一段落。楚言笑着摸摸胤祚的头：“我们祚儿真聪明，学得比额娘当年快多了。”
胤祚小脸微红，眼中闪着光：“额娘，学了这个，以后是不是就能看懂南师傅带来的那些画着奇怪线条的书了？”
“只要用心学，总有一天能的。”楚言柔声道，“不过要记住，学这些，是为了开阔眼界，增广见闻，知己知彼，可不是为了炫耀。”
“儿臣明白。”胤祚郑重地点点头。
窗外的玄烨，听到此处，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楚言这番话，与他内心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他本人便对西学抱有浓厚兴趣，深知闭目塞听之害。他只是惊讶于楚言竟有如此见识和……技能。
他沉吟片刻，终是抬手掀帘而入。
屋内的母子二人见到他，皆是一愣，随即起身行礼。
玄烨目光在楚言脸上停留一瞬，见她神色如常，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转而看向胤祚，语气平和：“朕方才在外面，听到你们在学西文？”
胤祚看了楚言一眼，见额娘微微点头，便老实回答：“回皇阿玛，是额娘在教儿臣认些泰西字母和简单词句。”
“哦？”玄烨在炕上坐下，拿起桌上那张画着字母和苹果的宣纸，看了看，随意问道，“都学了些什么？”
胤祚便将他这些日子学的内容，包括字母、数字、问候语和那些名词，清晰流利地复述了一遍，发音竟颇为准确。
玄烨眼中讶色更浓，他看向楚言：“你何时学的这些？”
该来的终究来了。
楚言心念电转，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赧然和回忆之色，轻声道：“回皇上，是臣妾早年……在乾清宫当差时，偶然拾得南怀仁大人遗落的一页手稿，上面画了些古怪符号和汉字注解。臣妾觉得有趣，便偷偷记下了几个……后来，后来有幸伺候皇上，有时听皇上与南大人他们议论，偶尔也能听懂一两句，便私下里琢磨……臣妾愚钝，只会些皮毛，上不得台面，只是见祚儿课业辛苦，便想着教他些新鲜的，换个脑子，也是……开阔些眼界。”
她将缘由推到“拾得手稿”和“私下琢磨”上，既解释了来源，又显得合情合理，最后更是强调是为了给孩子“开阔眼界”，与她方才教导胤祚的话呼应。
玄烨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温柔和些许被他发现的不好意思。他想起她平日里的机敏和那些不同于常人的见解（比如育儿、比如那“蛋糕”），似乎……会些西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暖阁内的气氛微微凝滞。
胤祚有些不安地看着父母。
忽然，玄烨轻笑了一声，将那页纸放下：“倒是朕小瞧你了。”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探究，“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心思和……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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