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和他同伴那两条滑稽的短裤,成了第十六街区那几天最热门的话题。
这个笑话像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每一间烟雾缭绕的酒馆,每一个漏风的棚屋,甚至传到了隔壁第十七街区那些同样在泥泞中挣扎的人们的耳朵里。
起初,人们只是把这当成一个乐子。
“听说了吗?鼠王帮的在街上被人扒了裤子!”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
“还能有谁,就是那两个在街角演戏的小丑!”
当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个场面,模仿着“缝针”提着裤子落荒而逃的狼狈样时,酒馆里总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混杂着麦酒酸味和幸灾乐祸的狂笑。
对这些被生活和帮派压得喘不过气的人来说,这比任何一场滑稽剧都更让他们感到痛快。
而这场风波的两个主角,伊恩和米迦尔,他们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二天下午,当他们再次画上油彩,来到那个熟悉的街角时,发现围观的人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黑压压的一片,几乎堵住了整条巷子。
人们的眼神也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看热闹式的猎奇和麻木,里面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好奇,有钦佩,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他们的表演还没开始,人群中已经响起了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就是他们!”
“嘿,红鼻子的小子,听说你昨天让裤腰带自己断了?干得漂亮!”
一个胆子大的年轻工人吹了声口哨,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米迦尔的尾巴尖得意地翘了起来,他挺起胸膛,脸上夸张的油彩笑容下,是一张藏不住的、洋洋得意的脸。
他喜欢这种感觉。
伊恩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平静地将那顶破旧的礼帽放在地上,然后对着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像是在宣告另一场关于倒霉和饥饿的戏剧,即将上演。
这场表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成功。
当米迦尔再次上演那个“偷面包”的经典剧目时,他感觉自己和观众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当他假装被伊恩手里的面包香气馋得直流口水时,观众们笑得格外大声,仿佛在说:
“对!就是这样!我们也是这么馋的!”
当他一次次用滑稽的方式偷窃失败,最后狼狈地摔倒在泥水里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那笑声里,多了一种“我们都懂”的共鸣。
表演结束时,那顶破旧的礼帽里,堆满了硬币,比他们过去任何一天的收入都要多。
伊恩弯腰去收钱时,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挤开人群,快步走到他面前。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还温热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伊恩的怀里,然后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仿佛怕被人看见。
伊恩愣了一下,他打开布包,一股混合着麦香和热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一整条刚出炉的、虽然有些粗糙但分量十足的黑面包。
伊恩捏着那条还带着体温的面包,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已经不是施舍了。
这是一种……馈赠。
“伊恩!快看!”
米迦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一个看起来像铁匠铺学徒的壮硕青年,正把一小节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腊肠,塞进了他们的礼帽里,然后对着米迦尔挤了挤眼睛,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
“干得好。”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没有去买那烤得焦黑的土豆。
杂物间里,昏暗的油灯下,伊恩用小刀,将那条黑面包切成厚片,又将那节腊肠切成薄片。
米迦尔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食物,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顿晚餐,是他们逃离斯图亚特老宅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餐。
面包虽然粗糙,但带着麦子的香甜。
腊肠又咸又硬,但那浓郁的烟熏味和油脂的香气,却是他们许久没有尝过的奢侈味道。
米迦尔吃得狼吞虎咽,而伊恩,则吃得很慢。
他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心里却在咀嚼着另一件更复杂的东西。
馈赠,意味着认可。
认可,则意味着联系。
他们不再是两个与这片土地无关的、单纯靠卖艺求生的流浪者。
他们的“表演”,那场充满喜剧效果的“反抗”,让他们和这里的民众,产生了某种无形的、脆弱的、却又真实存在的连接。
他们成了这些被压迫者心中,一个模糊的、无名的英雄符号。
而这份“馈赠”,并不总是以食物的形式出现。
几天后的一次表演结束后,当人群渐渐散去时,一个穿着管道维修工制服的中年男人,在路过伊恩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看伊恩,只是目视前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速飞快地说:
“‘缝针’那伙人,最近总在‘锈蚀酒馆’的后巷喝酒。他们老大‘铁爪’,好像对你们很不满。你们小心点。”
说完,他便加快脚步,混入了人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伊恩站在原地,脸上那悲伤的油彩妆容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缝针。
铁爪。
锈蚀酒馆。
这些零散的词汇,像一颗颗星星,点亮了他脑海中那张关于第十六街区的、黑暗的地图。
从那天起,这样的“情报”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有时候,是一个卖劣质香烟的小贩,在递给他们找零时,会多说一句:
“南区的治安官巴克,昨天晚上又去了‘鼠王帮’的赌场,待了快两个小时。”
有时候,是一个打扫街道的清洁工,在他们身边扫地时,会含糊地嘟囔:
“最近别往东区码头去,‘铁拳帮’和‘鼠王帮’为了抢地盘,昨晚又打了一架,死了好几个人。”
甚至有一次,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童工,在将一枚沾满煤灰的铜角币扔进他们的帽子后,用一种小大人的语气,神秘兮兮地对米迦尔说:
“红鼻子哥哥,我看到‘缝针’他们,在偷偷买一种叫‘燃素’的玩意儿,那东西一点就着,可危险了。”
伊恩将所有这些信息,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夜晚,当米迦尔枕着他那块宝贝地毯,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后,伊恩就会在油灯下,拿出他那个用废纸订成的笔记本,用木炭笔,将白天收集到的所有情报,都转化成一个个符号和交错的线条。
“鼠王帮”的势力范围在扩大,它的触角正试图伸向码头区,这必然会与盘踞在那里的“铁拳帮”产生冲突。
“缝针”作为“铁爪”的头号打手,正在私下积蓄力量,甚至购买了“燃素”这种危险的违禁品,他的目标,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和米迦尔。
南区的治安官,是鼠王帮的保护伞。
…… 那张原本空白的地图,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填满。
上面的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线,都代表着一份情报,一种关系,一个潜在的盟友,或是一个致命的敌人。
伊恩意识到,他们正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这个街区的一个小小的、非官方的情报枢纽。
民众对鼠王帮的积怨,让他们愿意将自己看到听到的信息,透露给这两个敢于反抗的“小丑”。
他们或许没有勇气拿起武器,但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进行着自己无声的、微弱的反抗。
而伊恩和米迦尔,就成了他们宣泄这种反抗情绪的出口。
他们获得了初步的影响力。
一种根植于民众,脆弱,却又坚韧的影响力。
他们不再是两个孤立无援的个体。
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安危,已经和这片混乱、肮脏却又充满了生命力的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天傍晚,当他们结束表演,走在回杂物间的路上时。
在巷口,他们远远地看到了“缝针”和他那个同伴。
两人似乎刚从酒馆出来,喝得醉醺醺的,正靠在墙边,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
米迦尔的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地将伊恩护在了身后。
然而,这一次,“缝针”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走上前来。
他只是怨毒地瞪了他们几秒,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转身,走进了另一条更深的巷子里。
伊恩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就在“缝针”盯着他们的时候,旁边几个正在修理蒸汽阀门的工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扳手,默默地站直了身体,看似无意地,挡在了他们和“缝针”之间。
他们的脸上依旧是那种麻木的表情,但他们站立的姿态,却像一堵无形的、由血肉和沉默构成的墙。
伊恩看着那几个工人的背影,又看了看“缝针”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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