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窟里的花样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单说这花楼雅间,处处暗藏玄机。包间看台檐角都悬着一枚鎏金铜铃,看似寻常装饰,实则暗藏乾坤。
李国飞摇动铃铛。响声震碎琉璃月的刹那,整座红牌楼似被施了定身咒。
雕梁画栋间游走的烛焰凝固成琥珀,连龟背锦帷幔的流苏都停止摇曳——直到张义山掷地有声的话语撞破寂静:
“今夜我五友以天地为局,诸君可愿共赌这场风月?”
铃铛犹自震颤,跑堂们已抬着朱漆礼案鱼贯而出。
台下忽然爆发的声浪险些掀翻藻井,有醉汉将银币抛向半空:“开盘了!开盘了!”
这便是花楼的玩法之一,铜铃一响,黄金万两。
人群中一位醉眼朦胧的酒客踉跄上前,打着酒嗝问道:“张……张才子,你们这是要如何比试?”
“要博美人青眼,岂能拘泥俗礼?”张公子掏出一把折扇“唰”地一展,面上“风流”二字在灯火下格外醒目。
刹那间,欢腾之声再度席卷全场。
赌档前的长龙蜿蜒盘旋,一位身着团花锦缎的富商排众而出,将整盒东珠“啪”地拍在案上,珠光宝气映得他满面红光:“老夫今日便要赌上一赌!琴才子雅曲定能引真凰来仪!”
青衫书生解下祖传玉佩:“画才子的写生值此重注”……
楼下唱筹官的声音穿透喧嚣:“琴才子得注三千七百银!画才子两千九百银!书才子……嚯!城南米铺王掌柜押了祖宅地契!”
“买定——离手”……
五子中刘苏的名字孤零零悬在末位。
既定,局开。
率先登场的是书才子,只见他略一沉吟,便挥毫泼墨,即兴赋得一首《春风十里不如卿》。
诗中“柳眼梅腮皆逊色,桃夭李艳总输卿”之句,以物喻人,将心上人比作春色中最动人的景致,引得满座宾客击节称赏,喝彩之声经久不息。
奈何彩笔新题断肠句,美人读罢总无情。
李国飞微微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这般老套的把妹手段,实在叫人啼笑皆非。
忽而他足尖轻点雕栏,身形如燕般凌空而起,洒落一串清朗笑声:“诸位且看好了!”
话音未落,但见他广袖翻飞似流云舒卷,身形在半空中连折三转,宛若惊鸿照影。
待得衣袂垂落时,已翩然立于台心之上,竟连半分尘埃都未惊起。
席间顿时哗然:“ 踏雪无痕!这可是七品武者方能施展的凌空虚度!”
少年却不急着亮招,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流转着清辉,恍若春溪映月:“丹青妙手自诩点染无双,怎奈今日胭脂色浓,反失了墨韵三分——”
他忽地展颜一笑:“不若借这青锋一段,与雪姑娘共舞个水墨知音?待剑影落处,说不定能见着……”尾音故意拖长,化作一缕未尽的风流。
看客们尚在品味这弦外之音,忽闻“铮”的一声破空清响。西席有位游侠掷来佩剑。
李国飞信手接住,挽剑时流苏翻飞如蝶:“劳烦雪儿姑娘《步步高》助兴。”
珠帘内冰弦乍响,清越琴音似玉珠落盘。少年剑随身走,时而如白鹤掠水,时而似青蛇缠枝。最妙是剑锋过处,气劲竟在半空凝出淡淡墨痕,须臾间绘就数枝雪里红梅,暗香浮动。
“好个剑底生花的本事!”二楼雅座的书生折扇击掌:“以武入画,以乐为媒,这般风月手段,怕是要把姑娘家的魂儿都勾走了。”
待得尾音袅袅散尽,少年反手掷剑,剑鞘相合时铮然有声。他朝着珠帘深施一礼,帘内忽转别离调。
他身形微滞,旋即朗笑一声纵身而起,唯余半空墨梅渐次晕染。
未及,忽闻“铮”的一声裂帛之音——但见悬索骤然绷紧。
满座宾客倏然仰首,却见张义山双臂平展如鹤,足尖轻点绳索,一步一摇,竟在这细若游丝的悬索上踏出了独木戏的惊心动魄。
这位棋才子登台的方式颇为诙谐,硬是将剑拔弩张的比赛氛围搅得活色生香。
谁知他接下来的表演更叫人啼笑皆非。
只见他绘声绘色地讲起一则关于鹅卵石烤鱼的冷笑话:说是钟爱校旁那家鹅卵石烤鱼,自打店家迁址后便鲜少光顾——缘故竟是新店扔弃了祖传的鹅卵石。
座中不少老饕听出其中三昧,会心一笑间,彩声早已按捺不住。
或许是这骤热骤冷的反差作祟,当琴弦震颤的刹那,看客们的心跳竟与琴音共振,血脉偾张间,反倒更加兴奋。
琴才子抱着焦尾登台时,空气中犹自流转着那未散的玄妙余韵:“雪姑娘,别来无恙。”
一记泛音惊破满堂烛影,余韵裹着烟雨气,恍若穿透三载光阴。
珠帘应声而动,泠泠若碎玉鸣泉:“赵公子别来无恙?”
这琴才子与琴魁,本就是般配的。
东厢骤然炸开声浪,押注的锦袍汉子猛拍栏杆:“早该想到!上月有人见他们同舟游湖……”
话未说完便被同伴捂住嘴:“兄弟可知,那日画舫归来,焦尾琴断了两根冰弦?”
有才浑然不觉喧嚣,自怀中取出本缠金线谱册。纸页间夹着的紫藤干花簌簌而落,恰有婢女碎步来接。
众人看得真切,那谱册题着《蒙雨情深》四字,笔锋转折处尽是情真意切。
半盏茶的工夫,珠帘内悄然递出一张洒金笺。
赵有才接过细看,但见笺上“各生欢喜”四字墨迹未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他指尖微微一颤,却不动声色,只将古琴在膝上轻轻一转,五指忽地按上琴弦,铮然一声裂帛之音便划破了满室寂静。
“叮——”
双弦同震,竟是内外两架瑶琴共起。
赵有才轮指如急雨,帘内揉弦似呜咽,明明相隔五步,却弹出了参商永隔的苍凉。
最痛是高潮迭起时,两架琴的泛音竟在梁间凝成实体,化作纷纷扬扬的杏花雨,落在少年新添的白玉冠上。
“这哪是琴声……”西席老乐师攥断三根胡须:“分明是拆骨为柴,沥血为松胶熬出的相思调!”
曲终时满地落英无风自旋,聚成个残缺的同心结模样。
赵有才广袖扫过琴面,起身时忽有冰弦崩断,在他掌心划出道殷红。
四下无声,却见那人背对珠帘轻笑:“今日这弦……断得倒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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