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初夏的阳光，慷慨地洒在顾氏第一机械厂……不，现在应该叫前·顾氏第一机械厂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里不再是那股腐朽迟滞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机油、铁屑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充满活力的工业气息。
厂区中央最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数千名工人，按照各自的车间班组，排成了十几个巨大的方阵。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前方那个用脚手架和木板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
这是闻人语入主以来，第一次召开全厂员工大会。
“哎，我说，这阵仗可以啊。”
雷啸靠在主席台侧面的一个大铁皮配电箱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跟旁边抱着一堆文件的秦晚闲聊。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闻总要竞选街道办主任呢。”
秦晚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她的注意力全在台上的闻人语身上。
今天的闻人语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工程师。
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身影，却让台下数千名壮汉，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工人们的表情很复杂。
有期待，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
“听说了吗？顾家那边好像彻底放手了。”
“真的假的？那咱们这厂子，以后归谁啊？”
“还能归谁，不就台上那小姑娘的呗。”
“她行吗？这么年轻……”
“嘘！小声点！你忘了刘国栋是怎么滚蛋的了？也忘了上个月咱们的奖金是谁发的了？”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像水下的暗流，涌动着，传递着不安与猜测。
闻人语拿起话筒，轻轻地“喂”了一声。
声音通过广场四周临时架设的大喇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她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说什么鼓舞人心的废话。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双双或质朴、或迷茫、或期待的眼睛。
“一个月前，我来到这里。”
“今天，我站在这里，只宣布一件事。”
她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就在昨天，我已经和顾氏集团签署了最后的股权转让协议。”
“从法律上讲，这家工厂，现在百分之百属于我个人。”
轰！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虽然早有传闻，但当这个消息被亲口证实，还是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工厂真的换天了。
顾家，这个笼罩在第一机械厂头上几十年的庞然大物，真的走了。
可然后呢？
新的主人，会把他们带向何方？
是会把工厂拆了卖地皮，还是会把他们这些老员工全部裁掉，换上自己的人？
无数人的心里，都悬着一块大石头。
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惶然的脸，闻人语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抚。
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通过话筒，向着数千名员工，向着这座沉寂了太久的钢铁堡垒，发出了她酝酿已久的呐喊。
“所以，从今天起！”
“这里，不再叫顾氏第一机械厂！”
“它将恢复它最初，也是唯一的名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轻微的颤抖，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闻氏重工！”
四个字，如同四道撼天动地的惊雷，在整个广场上空，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窃窃私语，所有惶恐不安，所有迷茫猜测，都在这四个字面前，被震得粉碎。
台下，前排。
一位头发花白，工装洗得发白，在厂里干了四十年的老工程师，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身边的几个老师傅，也都愣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闻氏重工。
这个名字，他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听不到了。
这是他们年轻时，跟着闻人语的爷爷，用汗水和青春浇灌出的荣耀。
是他们曾经在全国的工业展览会上，挺着胸膛，骄傲地向所有人介绍自己来历时的名字。
这三个字，是他们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早已落满灰尘，却一刻也不曾忘怀的勋章！
“闻……氏……重工……”
那位老工程师的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怕自己听错了一样。
然后，两行滚烫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从他那满是皱纹的眼角，奔涌而出。
他颤抖着，摘下了头上那顶戴了几十年的蓝色安全帽，紧紧地抱在胸前。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仰起头，对着主席台，发出了第一声嘶哑的，却震人心魄的呐喊。
“闻氏重工！”
这一声，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早已堆满干柴的草原。
“闻氏重工！”
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工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响应起来。
他们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闻氏重工！！”
“闻氏重工！！”
声浪从前排开始，迅速向后蔓延。
那些不明所以的年轻工人们，被身边老师傅们那近乎癫狂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举起了拳头，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他们或许不懂这个名字过去的分量。
但他们能看懂老人们脸上的眼泪，能感受到那股发自肺腑的激动与骄傲！
很快，“闻氏重-工”的呼喊声，汇成了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一股足以掀翻天空的声浪，在这片土地上空，久久回荡！
无数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拥而泣。
雷啸嘴里的狗尾巴草，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海洋，看着那些哭得像孩子一样的老师傅们，挠了挠头，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还真有点感人。”
主席台上。
闻人语站在那里，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那一片片挥舞的手臂。
震耳欲聋的声浪，像温暖的海水，将她紧紧包围。
她的眼眶，终于也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地，夺回了属于闻家的一切。
她完成了对爷爷，对父亲，那个最沉重的承诺。
但她也同样清楚。
当“闻氏重工”这个名字重新响彻云霄时，她和顾明哲，和那个隐藏在顾家背后的“深渊”之间，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战争，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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