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上,寒风如刀。
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枯黄的草屑被卷起,打在士兵们破旧的甲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千人的队伍,拉得很长,每个人都低着头,仿佛多看一眼前路,都会耗尽本就不多的力气。
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离开小沛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里,刘备一言不发,只是领着队伍漫无目的地向南走。
没有人知道要去哪里,也没有人敢问。
那一日在徐州州牧府所受的奇耻大辱,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邢道铁忍不了了。
他催马赶上几步,与刘备并行,看着自己大哥那张憔悴的侧脸,瓮声瓮气地开口。
“大哥,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啊?”
“总不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吧!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
这一嗓子,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队伍后方,不少士兵都投来了关注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与期盼。
刘备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勒住马缰,队伍随之停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沉默了许久。
“今晚,安营扎寨。”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夜幕降临,一堆篝火在荒野上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
士兵们分食着干硬的军粮,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刘备坐在火堆旁,身影被火光拉得老长。
他忽然开口。
“道荣,道铁,你们过来。”
邢家兄弟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快步走到刘备身边坐下。
刘备没有看他们,而是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卷破旧的羊皮地图,在地上缓缓展开。
地图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朱砂和墨线标注着山川城池,许多地方的字迹都已模糊。
“你们看。”
“这里,是冀州、幽州、并州、司隶,整整四个州。”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刻骨的恨意。
“都是刘景的地盘。”
“我们若是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邢道荣和邢道铁沉默着,他们当然明白,刘景如今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敌人。
刘备的手指缓缓向东移动,落在了兖州的位置。
“曹操,此人虽是奸雄,却也算是一方霸主。但我们助陶谦守徐州,已与他结下梁子,他断然不会容我。”
手指再次移动,划过淮南。
“袁术,冢中枯骨,反复小人,胸无大志,更非可托付之人。”
邢道荣看着地图上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心中愈发沉重。
他忍不住问道。
“大哥,那……那我们还能去哪?”
“难道这天下之大,竟真的没有我兄弟三人的容身之处了吗?”
邢道铁也是一脸的绝望。
刘备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逡巡,最后,重重地顿在了一片广袤的区域上。
“荆州!”
两个字,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邢家兄弟同时凑了过去,目光聚焦在那个地名上。
刘备抬起头,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带着泪光。
“荆州牧,刘表,字景升。”
“此人,亦是汉室宗亲,与我同源,论辈分,我当称其一声兄长。”
“而且我听说,此人素来爱惜名声,以仁德自居,最喜招纳天下名士,号称‘坐谈客’。”
“我们前去投奔,他念在同宗之情,又为了自己的名声,定然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
邢道荣闻言,眼神亮了起来。
“对啊!大哥说得有理!”
“刘景升是汉室宗亲,大哥也是汉室宗亲,咱们去投靠他,名正言顺!”
“先找个地方落脚,喘口气,再图发展!”
邢道铁也跟着兴奋道:“没错!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总比当个丧家之犬强!”
刘备看着两个兄弟脸上重新燃起的神采。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森然。
“安顿下来?”
“不。”
“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凑近两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这句话,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邢家兄弟瞬间挺直了腰杆。
刘备的眼中闪烁着算计与野心。
“我打听过,刘表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名为荆州之主,实则只能控制襄阳周边的数郡之地,对荆南四郡的掌控力极弱。”
“更重要的是,他年事已高,而他的两个儿子,刘琦和刘琮,皆是暗弱无能之辈。”
“荆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却摊上这么一个主人!”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去荆州,不是去寄人篱下,而是去休养生息,暗中积蓄力量!”
“刘表老了,他需要有人替他抵御外敌,稳固州郡。我们就做他手中的那把刀!”
“等到时机成熟……”
刘备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狠厉,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安身之所。
他要的是一块能够让他东山再起的跳板!
他要的是一个能够让他积蓄力量,向刘景复仇的基地!
“大哥说得对!”
邢道铁被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他一拍大腿,吼道。
“咱们就去荆州!招兵买马,重整旗鼓!”
“他日兵强马壮,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莫欺中年穷!”
刘备缓缓站起身,拍了拍邢道铁的肩膀,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虽然疲惫,却因为这边的动静而重新汇聚起精神的士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
“兄弟们!”
“徐州之败,非战之罪!是陶谦老儿有眼无珠,是刘景小儿仗势欺人!”
“今日之辱,我刘备记下了!”
“我们现在南下荆州,不是败退,是转进!”
“是为了积蓄力量,是为了他日,能将今日所受的屈辱,百倍奉还!”
他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
士兵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是啊!
不是败了!
我们只是暂时转进!
刘备看着重新被鼓舞起来的士气,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有冰冷的决意。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
他在心中默念。
刘景,你等着。
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这支残兵败将组成的队伍便再次开拔。
与昨日的死气沉沉不同,所有人都挺直了胸膛,脚步也变得坚定有力。
他们有了新的目标。
刘备骑在队伍的最前方,面容依旧憔悴,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再无迷茫。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仇恨,和对未来的无限渴望。
队伍在晨光中,坚定地转向西南方向。
那里,是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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