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上,泥泞不堪。
两千奉“伪命”出城的蒙古骑兵,冲势为之一滞。
生于克烈部草原的千户忍不住啐了一口,巴山这连绵阴雨让他心烦意乱。
就在他呵斥部下缓行之际,异变陡生。
轰隆隆——!
前方与后方的山路同时被滚下的擂木巨石封死,将这支骑兵彻底困在狭窄的谷地。
“敌袭!列阵!”千户到底是沙场老将,临危不乱,厉声高呼。
几乎在他下令的同时,密集的箭矢已从两侧山林中倾泻而下,叮叮当当地击打在骑兵的皮盾和甲胄上。
蒙古骑兵初时一阵慌乱,但很快便依托马背,举盾格挡,阵型并未散乱,实际的伤亡并不大。
密林高地上,浓雾依旧弥漫。
赵昺凝神细听,只能听到山下传来的、阿三弓弩营射出的箭矢破风声,以及箭簇与甲胄碰撞的叮当之声。
战场的具体情况,完全被这片白茫茫的雾气所吞噬。
一旁的西南夷军主将冉平,同样眉头紧锁。
他虽看不清战果,但敏锐的耳朵却捕捉到了山下敌军阵型调整、战马因恐惧而后踏的声响。
“官家,鞑子想跑!”冉平侧身请示,手已按在了刀柄上,“是否令阿二的先锋营即刻杀出,断其归路?”
这是一个关键抉择。
趁敌慌乱,全军压上,自是战法常理。
然而,赵昺只是静立原地,如同与浓雾融为一体。
他仔细分辨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声音——蒙古人的呼喝声依旧中气十足,马蹄声虽显焦躁却未至大乱。
他摇了摇头,“不,传令弓弩营,箭矢覆盖三轮,继续扰敌即可。”
冉平领命,僰族特有的骨哨声响起。
嗖嗖声响,连绵不绝……从阿三所在的弓弩营方向往山道方位,再次无差别射落。
山下,三轮密集的箭雨过后,林中的攻击戛然而止,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更令人不安的浓雾。
蒙古千户惊疑不定,此地不宜久留,大雾弥漫,敌军不明,让他不敢耽搁。
当下,他立刻指挥部分骑兵下马,继续搬开障碍,沿着来路撤离。
山道之上,蒙古骑兵果然如赵昺所料,开始仓皇后撤。
狭窄的道路,掉头?谈何容易!
战马在泥泞中打滑,互相冲撞、嘶鸣,原本严整的军阵顷刻间拥堵成一团。
蒙古骑兵的呵斥与鞭响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的焦躁。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
林中陡然响起凄厉的僰族骨哨声,那是先锋营杀敌的号角声。
“杀!”
伴随着阿二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五千西南夷军如同早已潜伏在阴影中的猎豹,从雾气弥漫的林地间猛扑而出。
他们不擂战鼓,不呐喊壮威,只有眼中冰冷的杀意和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这些生于山林的僰族战士,将地形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身形矫健,闪入山道,专挑那些正在费力调转马头、行动迟缓的骑兵下手。
刀光一闪,便是人马俱伤;长矛一递,便从马腹下撩过,带出一蓬血雨。
得手之后,绝不恋战,立刻后撤,身影没入浓雾与林木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蒙古骑兵空有骑射之利,却完全无法发挥。
他们被困在狭窄的“死亡走廊”里,目标倏忽即逝,弓弩难以瞄准。
想要下马步战追入丛林?那更是自寻死路,在敌人最熟悉的环境里,重甲骑兵只会成为活靶子。
“混账!不要乱!后军冲出去!冲出去!”
蒙古千户见状,惊怒交加,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鞭子狠狠抽在身旁迟疑的士兵身上。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出这条死亡峡谷。
然而,这道命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雾中,本就混乱的后军为了执行命令,拼命向前拥挤,与前方试图回身作战的士兵撞在一起。
一时人踩马踏,自相践踏,伤亡竟比西南夷军冲杀造成的还要惨重。
浓雾之上,赵昺虽看不清这血腥的细节,但那骤然爆发的喊杀声、战马惊恐的悲鸣、以及肉体相撞的沉闷声响,已清晰地勾勒出山下正在上演的搏杀。
他微微颔首。
一切,尽在掌握。
与此同时,嘉陵江码头笼罩在破晓的浓雾与水汽中,战船的轮廓在江面上若隐若现。
冉安率领的长宁军,已然无声而迅捷地控制了码头外围的要冲,静待信号。
而在此地坐镇的,正是早已等候于此的李庭芝。
他深知,若无自己这位“川南宣慰使”亲临,仅凭一枚速哥的令牌,想要调动这支堪称元廷蜀地水师脊骨的劲旅,绝非易事。
速哥麾下的将领,与他一般,多疑谨慎着称。他若不在,其将领必定会派人反复求证,届时计划必将败露。
此刻,重庆城内隐约传来的喊杀与兵刃交击之声,正是他麾下章广寨的精兵,假借“协同维稳”之名,将速哥剩余的两千蒙古骑兵诱入预设的街巷深处,正在发动倒戈一击。
这阵喧嚣,恰成了此刻码头上最合理的背景。
一位身着千户官服的水师将领,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马背上的李忽兰吉。
他持着速哥大人的令牌不假,言称要即刻集结全部水师于陆上,随他前往合州剿灭一股“宋逆”。
可如此大的军事行动,自己此前竟未收到半点风声,况且,水师擅于水战,为何要舍长取短,集结于陆地?
然而,面对这位在蜀地威名赫赫、位高权重的宣慰使,他不敢将疑虑宣之于口,只得压下心中不安,厉声催促着部下加快集结速度。
李庭芝似有所感,不经意地开口,语气平淡却自带威压:“你乃速哥万户麾下何将?叫什么?”
那水师千户闻声,连忙捶胸行礼:“禀宣威将军,末将克烈帖木儿,替万户大人统辖本部水师战船。”
“克烈?”李庭芝沉吟道,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这么说,你是草原克烈部族人,速哥万户的心腹爱将了。”
“宣威将军明鉴!”帖木儿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
能以本部族名为姓,本身就代表着身份与信任。
犹豫片刻,帖木儿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疑问,压低声音试探道:“只是不知…此番究竟是蜀地哪路宋逆贼心不死,竟要劳动宣威将军亲自出马,如此兴师动众?”
李庭芝闻言,手中马鞭轻轻一磕马腹,战马向前踏了几步,他与帖木儿的距离悄然拉近。
他目光扫过正在集结的军队,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凌霄城的长宁军,杀下来了。”
“他们打着为宋将张珏复仇的旗号,自僰王山镇一路奔袭而来。本将奉平章大人钧令,特来剿灭这股亡宋最后的余孽。”
“凌霄城?长宁军!”
这几个字瞬间在帖木儿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脸上神情立马变得亢奋无比。
作为蜀地元军将领,他太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困扰了大元数十年的顽疾,是一块迟迟无法彻底拔除的心病,若能参与剿灭此军,无疑是泼天的大功。
李庭芝将他神色的变幻尽收眼底,自然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他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随即语气转为严厉:“既是明白了,还不快点!集结全军,莫要耽搁了战机!”
至此,帖木儿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军功的炽热渴望。
再无犹豫,他高声应诺:“末将领命!”
随即猛夹马腹,亲自冲入军阵之中,扬鞭呼喝,全力督促麾下加速集结。
江雾依旧浓重,却仿佛已被这即将到来的血腥杀伐染上了一层铁锈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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