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昺体恤人情,让尉三郎与尉老汉再叙一晚离情。
一大清早,他们便在文水县城门处等候父子二人。
也儿吉尼望着城门洞口方向,略带轻佻地嘀咕:“那小子,不会是昨夜回去跟老子一合计,胆子缩回去了吧?”
骑在马上的赵昺闻言,转头看向这位党项汉子,轻笑道:“你这人,家长里短叙别离,本是常情,有何可虑?尉老伯是实在人,那位文公的首徒虽秉性憨直,却也是言出必践之辈。稍待片刻便是。”
他岂会看不出,也儿吉尼对尉三郎能拜入文山公门下,心中难免有些吃味,才出言调侃。
“哈哈……”也儿吉尼尴尬一笑,掩饰过去,目光转向城内瓮悬山上的梁家堡,面露不屑,“这等自诩的高门大户,在公子与文公面前,不过蜉蝣撼树罢了。”
显然,他仍对昨日梁家堡的闭门羹耿耿于怀。
“你这后生。”另一匹马上的文天祥难得带着一丝调侃开口,“跟在公子身边,该学着点公子的气度。江山多娇,蒙古弯刀下那些粗鄙的汉人世侯,何须与他们多做理会?”
“文公教训得是!鄙人着相了!”也儿吉尼连忙正色,抹了把后脑勺,咧嘴赔笑。
不多时,便见两骑从城门内缓缓行来。
正是尉老汉与他那首次远行的儿子尉三郎。
只是情形有些特别:父子二人合乘一匹健壮的驮马,另一匹同样强壮的驮马背上,则严严实实地覆盖着麻布,那马匹的步伐明显沉重吃力。
走近了,尉老汉率先拱手。
他先朝文天祥深深作揖,然后转向赵昺,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公子恕罪,俺家这娃子头回出门,老汉……唉,只好把祖上传下来的一点旧家当给他带上傍身,耽搁诸位了。”
赵昺目光落在那匹负重的马匹上,好奇问道:“尉老伯,那匹马上所载何物?吾看这马匹似乎颇感吃力。”
尉老汉脸上泛起红光,带着几分自豪咧嘴笑道:“不瞒公子,俺家祖上,与那为李唐天子打天下的鄂国公尉迟恭,同出一族!他老人家随了明主建功立业,俺这一支,还是守着老本行,打铁为生。”
“尉迟恭!”三字入耳,饶是赵昺沉稳,也险些控制不住身下坐骑,双腿下意识一夹才稳住。
一旁的也儿吉尼更是惊得瞪大了眼:“老汉!你是说那位门神爷尉迟恭?他祖上也是打铁的?”
提及这位显赫先祖,尉老汉红光满面:“正是!犬子不成器,倒是跟他那老祖宗一样,有把子天生的蠢力气。如今能拜在文先生座下,实乃他三生修来的福分!万望文先生不弃,严加管教!”
他再次转向文天祥,语气谦卑而恳切。
文天祥亦未料到自己随手收下的弟子,竟有如此渊源。
他抚须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欣喜:“哦?竟是鄂国公之后?老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此缘。”
安定马匹的赵昺适时开口,再次追问:“尉老伯,那马匹所载,究竟是何宝物?”
尉老汉立刻道:“回公子,那是一对祖上传下的玄铁打造的长槊枪!名唤‘白虎’!重逾五百斤,分作两段,用特制铜箍拼接扣紧,方能分置马匹两侧驮运。”
他拍了拍儿子尉三郎结实的肩膀,难得露出一丝自豪道:“这玩意儿,祖上说是鲜卑旧时传下的枪法所用,后来因枪身过重,寻常人舞不动,就改使双鞭了。一直压在祖宅里吃灰。嘿,没成想,到了这小子手上,他竟能耍得动!三百斤的铁锤他抡着玩似的。这不,就让他带出来,盼他莫辱没了祖宗的名头!”
尉三郎显然在家哭过一场,眼眶依旧红红的。
本想反驳父亲说自己“不成器”,可想到此去山高水长,归期难料,少年郎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红着眼眶,深深地看着父亲。
尉老汉见状,心中亦是不舍,面上却干脆利落,重重一拍儿子座下马臀,对众人抱拳道:“诸位!拜托了!启程吧!”
说完,竟真个再不回头,大步流星地朝城内走去,背影倔强而干脆。
赵昺目光微动,轻声唤过也儿吉尼,附耳低语几句。
也儿吉尼立刻催动坐骑,如离弦之箭般追上尉老汉,敏捷地翻身下马,凑近他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随即又翻身上马,迅速归队。
尉三郎看得好奇,抹了把眼睛,咧嘴问赵昺:“公子,您让也哥跟俺爹嘀咕啥呢?不是都拜了文先生为师了么?俺爹昨天就知道啦!”
赵昺微微一笑,目光深邃:“是啊,是知道了。只是让你爹知道得清楚一些,他的儿子,师出有名,拜的文山公罢了。”
“不就是文先……”尉三郎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双眼骤然瞪得滚圆,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带着无比敬畏地缓缓转向马背上那位气度雍容的中年人,声音都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起来:“文…文先生?您…您难道是…是那位…文…文山公?!!”
昨日他只当是一位气宇不凡的先生,何曾敢想,竟是名震天下、忠贯日月的文丞相!
也儿吉尼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促狭地嘿嘿一笑。
赵昺不再多言,轻喝一声:“也儿吉尼,走!目标,太行山!”
“吁!” 众人催动坐骑,马蹄翻飞,卷起一路烟尘,向着太行山方向疾驰而去。
尉三郎追着马匹尘土而上,嘴中含着“那公子,您是何人呐……”
那渐渐远去的烟尘中,尉老汉的脚步早已停下。
他缓缓转过身,望着早已不见人影的官道尽头,耳畔回响着也儿吉尼方才低语的那几个重若千钧的字——“文山公,文天祥”。
紧绷的脸皮先是松弛,嘴角微微抽动,继而,一声压抑不住的低沉笑声从他胸腔里滚出:“嘿嘿…嘿嘿嘿…”
这笑声越来越响,最终化作一阵酣畅淋漓的、带着无尽欣慰与自豪的洪亮大笑,回荡在清晨的城门洞前:“哈哈哈!好!好哇!这憨小子…命好!拜了个顶天立地的好师傅!老子这双招子,总算没瞎!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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