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陈老倌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闷雷,带着一股子压抑的火气。
他的眼神如两把小钩子,在小人儿脸上狠狠刮了一下,立刻弹开,仿佛多看一眼都烫得慌。
“伤没好利索,瞎凑什么热闹!”
“回床上躺着去!”
听到陈老倌呵责的口气,他不敢反抗也不敢多问,立刻低下头,乖乖缩回那张铺着干草的破木板床上。
他心里不免犯嘀咕:昨晚对方的语气,还带着点粗鲁的怜悯。可现在这态度,客气得生硬,客气得透着股刻意的疏远。甚至……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敬畏?
不过这一丝疑虑刚刚冒头,立马又被外头的喧嚣声硬生生掐断了。
门外,士兵那破锣嗓子吼得震天响,口沫横飞,生怕全村人听不见。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上头有令!”
“崖山那帮子南人,漏网之鱼不少!指不定就漂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谁家要是敢窝藏!敢给一口饭吃!敢递一口水喝!”
那士兵猛地拔高调门,腰间弯刀“噌”地一声半出鞘,寒光一闪。
“那就是通敌!是造反!按律——杀!无!赦!”
“全家老小!一个不留!”
“脑袋挂村口树上风干!听见没有?!”
“杀无赦”三个字,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进每个村民耳朵。
屋内已经缩在床角的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瞬间凉透!
崖山…南人!?这个念头一生,他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缩得更紧,恨不得钻进草堆里立马消失。
同时他用余光小心观察陈老倌动静时,便见老渔夫已闪到门边,用那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按在门框上。
常年捕鱼的手背上狰狞的旧疤因用力而高高鼓起,青筋虬结。
屋外,士兵似乎踹翻了什么东西,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和压抑的哭喊。
那个挨了打的渔家汉子似乎在苦苦哀求什么,声音卑微到了尘土里。
“妈的,晦气!就这么点油水!”为首的士兵似乎发泄够了,也搜刮完了,骂骂咧咧地招呼同伴。
“走!去下个村子!都给老子把眼睛擦亮点!”
“发现可疑的,窝藏者…格杀勿论!”
丢下这句狠话的士兵,踏着沉重的皮靴踩在烂泥地上的吧唧声渐渐一同远去。
直到村里断断续续响起几声村民压抑的啜泣,陈老倌按在门框上的手,才终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本就佝偻着背显得更加低垂。
陈老倌默默走到屋子角落,抄起一把破扫帚,对着本不脏的地面,一下一下,用力地扫起来。
扫帚刮过粗糙的石板,发出“唰——唰——”的单调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小屋里回荡。
这个动作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在控诉方才屋外那群士兵对村民所犯下的劣行。
裹在腥臭麻衣里的他,目睹老渔民的行为,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一边听着那单调刺耳的扫地声,心头的恐惧和迷茫像野草一样疯长。
老渔民肯定猜到了!
刚才门外士兵口中的崖山、南人,恰巧在海域里救起溺水的他?可对方没把自己交出去……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是怕惹祸上身?或者出于怜悯……两者都有?
陈老倌扫地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他把扫帚靠在墙角,依旧背对,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疲惫到了极点,也低沉到了极点。
仿佛不是在对谁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或者说,是在对着这片刚刚遭受过蹂躏的土地说话:“娃儿…”
陈老倌语气顿了顿,似乎这个名字叫起来格外艰难,“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走吧。”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沉重。
“这村子…养不起闲人……也……经不起折腾了。”
这一句,立马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走?能走去哪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无分文,手无寸铁之力。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破衣下的那块冰冷印章,指节捏得发白。
一切都明白了,南人!崖山?
只有丢失北地百年的宋朝,金元统治时期才会为了隔阂汉族联合,区分南人与北人的称呼。
导致北人常以“征服者协助者”自居,轻视南人;南人则视北人为叛徒,视其为“衣冠尽染腥膻气”。
“崖山”二字更清楚让他知道,是穿越来到历史上——宋末元初的交接点。
刚才那群官兵,就是来搜捕崖山海战后的漏网之鱼!陈家村必然与崖山的距离很近..…不然搜捕范围不会在此。
那他穿越附身的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历史上那群留住宋朝最后体面的十万投海殉国的军民遗孤。
对宋朝历史有过研究的他,那些关于南宋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
南宋联蒙灭金重现“唇亡齿寒”,金哀宗临死遗言:“宋人何其愚!蒙人岂可信?” 而宋理宗竟陶醉于“雪靖康之耻”;
奸臣贾似道隐瞒“鄂州之战”议和真相虚报胜绩,强推“公田法”掠夺民田;
吕文焕率军民死守襄阳,炮石尽则巷战,粮绝以纸屑树皮充饥,最终无奈投城时,守军饥不能起,犹执刃坐地示战意;
崖山海战张世杰以千艘战舰锁海为阵,士兵饮咸水呕血作战,最终致使海战溃败,南宋仅存的有生力量就此葬送波涛大海之中。
可越想……他的脸色更是唰地惨白如纸!一句后世评价宋朝的话,不自觉闪进脑海——军不负国,民不脱节,独赵宋负天下。
还未来的及感慨赵宋偏安一隅治理江山的愚昧,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
哆哆嗦嗦,他将手指探进怀中,掏出那枚冰冷的方形玺印,眼珠几乎瞪裂,死死盯住底部那个昨夜不识的字——日下丙!不就是同音念“昺 ”嘛!
历史上这个时期取这个字为姓氏的,只有一人——宋少帝,赵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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