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们终于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连滚爬爬地冲出房门,尖叫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引爆了整个柳宅的恐慌!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淬了毒液的瘟疫,在柳宅内外疯狂蔓延。
“西城来的张乳娘!就摸了小姐头发一下!当场就死了!手指都黑了!”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七窍流血啊!” “天爷!那白发…真是妖发!碰不得!碰不得啊!触之即死!” “老爷说得没错!这…这真是个妖孽!吸人阳气的妖孽!” “灾星降世!柳家要完了!快跑啊!”
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席卷了所有仆役的心神。人人自危,看向东厢那扇紧闭房门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避之不及的憎恶。柳含烟——“霜发妖童”、“触之即死”的灾星名号,如同烙印,伴随着张氏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和那根焦黑的手指,一夜之间,传遍了柳宅内外,并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到整个江南府城的大街小巷。
柳宅佛堂,檀香幽寂。
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青玉莲花灯盏里无声跳跃,映照着佛龛里垂目悲悯的鎏金观音。袅袅烟线升腾、盘绕,试图抚平这方寸之地的冰冷与沉重,却终被无处不在的阴寒气息压得抬不起头。空气里沉淀着香烛的微呛,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源自人心深处的绝望与腐朽。
柳夫人跪在冰冷坚硬的蒲团上。
三个月了。从血月惊魂、白发婴啼、自己从生死线上被拉回,再到醒来后得知女儿被囚禁于东厢暗室,乳母暴毙,“灾星”流言甚嚣尘上……桩桩件件,如同淬毒的冰锥,日夜穿刺着她残存的魂魄。她曾经丰腴温润的脸颊,如今只剩下一层苍白黯淡的薄皮包裹着嶙峋的颧骨,眼窝深陷,昔日顾盼生辉的眸子蒙着厚厚的灰翳,空洞得映不出任何光亮。
身体尚未从生产的巨大耗损中恢复,心却早已在流言与隔绝中千疮百孔。丈夫柳元庭的剧变——那冰冷、僵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躯壳,那看向女儿时只余漠然与恐惧的眼神——更让她如坠冰窟。她试过哀求,试过质问,得到的只有他空洞麻木的避让,以及更严密的家丁看守。东厢,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雷池。
“菩萨…我佛慈悲…”她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声音沙哑得如同枯叶摩擦,“信女…愿减寿十年…二十年…只求…只求让我见烟儿一面…只看一眼…只看她是否安好…”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如同祷告本能般的呢喃。她甚至不敢祈求女儿平安喜乐,那太过奢侈,她只求…再看一眼那个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来的、小小的生命。
长久的跪拜让她双腿麻木刺痛,摇摇欲坠。她艰难地扶着冰冷的地砖,试图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金星乱冒,耳畔嗡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倒。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冰冷地砖上的瞬间——
“夫人小心!”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搀住了她。
是春杏。柳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也是这偌大柳宅里,唯一还对她存着真心、敢冒险靠近东厢的人。
“春杏?”柳夫人借着春杏的力勉强站稳,灰败的眼中骤然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你…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的人…”
“夫人放心,”春杏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紧闭的佛堂大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恐惧,“刘…刘管事今日被老爷叫去外院对账,守后角门的王婆子…她孙子病得快不行了,我…我把我娘留给我的银镯子塞给她了…”她说着,眼眶通红,“夫人…小姐…小姐她…不好…”
“烟儿怎么了?!”柳夫人心头猛地一紧,反手死死抓住春杏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春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整日整夜地哭…哭得…哭得都没声儿了…就是抽抽…像喘不上气…那两个小丫头吓破了胆,只敢隔老远喂点米汤…夫人…再这样下去…小姐怕…怕撑不过几天了…”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撑不过几天…
这五个字如同五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柳夫人的心脏!她眼前骤然一黑,身体晃了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恐惧,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流言更可怕,比丈夫的冷漠更冰冷!那是源自母亲本能的、对骨肉即将消亡的灭顶之灾!
“带…带我去…”柳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带我…去见烟儿…现在!立刻!”
“夫人!外面有人守着,佛堂门一开就会被发现!”春杏急得满头汗。
“那就…那就…”柳夫人目光扫过佛堂紧闭的雕花木窗,猛地落在墙角一扇不起眼的、糊着高丽纸的后窗上!那是早年为了通风开的,早已废弃,外面是一片荒僻的竹林。“从…从那里…”
“不行啊夫人!那窗太高了!您身体…”春杏惊呼。
“踩着我!”柳夫人猛地打断她,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春杏,踉跄着冲向墙角,毫不犹豫地弯腰蹲下,用自己瘦骨嶙峋的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快!踩着我上去!开窗!快!”
春杏看着夫人那颤抖却异常决绝的脊背,看着那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疯狂火焰,眼泪汹涌而出。她不再犹豫,一咬牙,扶着夫人的肩膀,颤抖着踩上那单薄的脊梁。骨头硌得脚心生疼,身下的躯体剧烈地颤抖着,却依旧死死抵住墙壁,纹丝不动。
春杏颤抖着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后窗。窗外,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冰雹般狠狠砸落!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将佛堂内残存的暖意彻底浇灭!
“夫人!外面雨太大了!”春杏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走!”柳夫人嘶吼,声音在风雨中几乎被撕碎。
春杏一闭眼,攀着窗框,翻了出去,重重摔在窗外泥泞的地上。她顾不得疼痛,立刻爬起来,伸手去拉窗内的夫人。
柳夫人扶着窗框,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泥土腥气的狂风,毅然决然地向外探身。瘦弱的身体如同风中残叶,在窗台上摇摇欲坠。春杏在下面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拼尽全力将她往外拉拽。
哗啦!
柳夫人整个身体摔出窗外,重重跌落在湿冷的泥水里。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刺骨的寒冷让她剧烈地颤抖起来,泥浆糊满了她的头发和脸颊,狼狈不堪。她却浑然不觉,挣扎着爬起,眼中只有不远处那扇透出微弱烛光的东厢偏房小窗!
“夫人!这边!”春杏搀扶着她,主仆二人如同两只狼狈的落汤鸡,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的泥泞里,跌跌撞撞,连滚爬爬地扑向东厢那扇紧闭的、如同地狱之门的窗下。
窗内,昏黄摇曳的烛光下,一幕让柳夫人心胆俱裂的景象映入眼帘!
小小的木床上,那个襁褓单薄得如同纸片。瘦小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婴儿,正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抽搐着!小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弓起,细得像芦柴棒般的小胳膊小腿剧烈地弹动。那张青灰色的小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洪亮的哭声,只有喉咙深处那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般的、令人窒息的“嗬…嗬…”声!每一次艰难的抽气,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痉挛,小小的胸膛起伏得如同濒死的鱼,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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