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注意到不对劲，是在医院走廊的凌晨三点。
那时我刚熬过急性心肌炎的危险期，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心脏就可能骤停。病房里的病友打着震天响的呼噜，监护仪的滴滴声像秒针在催命，我渴得厉害，便扶着墙去护士站接水。走廊的声控灯坏了几盏，昏黄的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走到第三个拐角时，我听见了哭声。
不是病人的呻吟，也不是家属的啜泣，那声音又细又尖，像被掐住喉咙的猫，贴着墙根飘过来。我以为是哪个孩子不舒服，探头往护士站看，却只看见值班护士趴在桌上打盹，头歪在臂弯里，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哭声还在响，这次更近了，似乎就贴在我耳边，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像雨季里泡烂的木头。
我攥着水杯的手开始发抖，水洒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护士被水声惊醒，抬起头揉眼睛，“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我指着耳边，想说有哭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声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监护仪的滴滴声，还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护士看我脸色发白，以为是刚好转身体虚，递了杯温水让我赶紧回病房，“别瞎转悠，这楼老了，晚上风大，容易着凉。”
我点点头往回走，走到病房门口时，眼角余光瞥见楼梯间的门开了一条缝。那扇门平时都是锁着的，据说楼下是旧病房，十几年前因为一场火灾封了。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往门缝里看了一眼。漆黑的楼梯间里，隐约有个穿白衣服的影子，站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吓得心脏猛地一缩，转身冲进病房，钻进被子里浑身发抖。病友的呼噜声还在响，可我总觉得那呼噜声里夹杂着别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病房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轻得几乎听不见。
出院那天，我妈来接我，她拎着一个红色的布包，说是老家亲戚给的护身符，让我贴身戴着。“你这次病得邪乎，”我妈一边帮我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老家的王婶说，你可能是撞着东西了，这护身符能挡灾。”我没当回事，只觉得是老人家的迷信，随手把护身符塞进了口袋。
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得很沉，直到凌晨四点被冻醒。窗户明明关得好好的，可房间里像开了空调，冷得刺骨。我翻了个身，想把被子裹紧些，却看见衣柜的门开了一条缝。那衣柜是我小时候用的，木质的柜门已经有些变形，平时我都把它推得严严实实。我盯着那条缝，心里发毛，刚想起来关，就看见缝里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指尖泛着青紫色，指甲又长又尖，指甲缝里似乎还沾着黑色的东西。它慢慢地、慢慢地往外伸，快要碰到我的枕头时，我突然想起口袋里的护身符，手忙脚乱地摸出来。就在护身符碰到我手指的瞬间，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衣柜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里的寒意也瞬间消失了。
我坐在床上，冷汗湿透了睡衣，手里的护身符发烫，像揣了个小火球。我这才意识到，我妈说的话可能不是迷信，我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总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有时是在小区的花园里，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玩石子，可等我走近，她就消失了；有时是在上班的地铁上，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车门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可其他乘客好像都看不见她；还有一次，我在超市买东西，看见一个男人跟在一个女人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刀，可等我想提醒那个女人时，男人和女人都不见了，只留下空荡荡的货架。
我开始变得焦虑、失眠，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敢走夜路。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是因为大病初愈，精神紧张，产生了幻觉，给我开了一些抗焦虑的药。可我知道，那些不是幻觉，因为每次我看见那些东西时，口袋里的护身符都会发烫，有时还会发出微弱的光芒。
有一天，我妈带我去见了老家的王婶。王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眼睛却很亮。她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你身上带了仙缘，是大病一场把你的天眼打开了。”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王婶接着说：“你不是看见脏东西了吗？那些都是游荡的鬼魂，你能看见它们，是因为你有出马的缘分。”
“出马？”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心里充满了疑惑。王婶点点头，说：“出马就是请仙上身，帮人看事、消灾。你这次大病，其实是仙家用这种方式让你觉醒，以后你就得帮仙家做事了。”我觉得很荒谬，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和“出马”扯上关系？可王婶接下来的话，让我不得不相信。
她准确地说出了我在医院走廊听到的哭声，说出了我在家看见的那只手，甚至说出了我在地铁上看见的那个老太太的穿着。“那些鬼魂找你，是因为它们有求于你，”王婶说，“你要是不帮它们，它们就会一直跟着你，对你的身体不好。”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王婶，让她帮我“立堂口”——也就是正式成为出马弟子。立堂口的那天，王婶在我家客厅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香炉、烛台、水果，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法器。她让我跪在桌子前，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一开始，我没什么感觉，可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浑身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我的头开始昏沉，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它们在我耳边说话，可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突然，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嘴里开始冒出一些奇怪的语言，声音也变得不是我自己的了。
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王婶正站在我身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成了，”她说，“仙家已经上了你的身，以后你就能帮人看事了。”我站起身，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口袋里的护身符也不再发烫，而是变得温温的，贴在身上很舒服。
从那以后，我开始帮人看事。第一个来找我的是邻居张阿姨，她说她女儿最近总是失眠，夜里总说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床边。我让张阿姨把她女儿带来，等小女孩走进我家客厅时，我立刻就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跟在她身后，脸色铁青，眼神凶狠。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王婶教我的咒语，很快，我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从身体里涌出来。我睁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你已经死了，不该再缠着活人道，赶紧离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那个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能看见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转身消失了。
从那以后，张阿姨的女儿再也没有失眠过，也没有说过看见黑衣服男人的事。张阿姨很感激我，给我送来了很多水果和点心，还把我能看事的消息告诉了其他邻居。渐渐地，来找我看事的人越来越多，有家里闹鬼的，有丢了东西的，有身体不舒服查不出原因的，我都能帮他们解决。
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王婶说，仙家选了我，我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帮那些有求于我的鬼魂和人。虽然有时候我会害怕，会觉得累，可每当我看到那些人因为我的帮助而露出笑容时，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害怕鬼魂的人了。我成了一个出马弟子，一个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我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什么，可我知道，我会一直走下去，因为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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