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从甬城回到江城，苏珺很不适应。
镇上学校里的同学嘲笑她说普通话是在炫耀，不会说家乡话（能听懂）是忘本，时不时地拿“城里人”、“乖乖女”这样的话刺她。
更是觉得她课后问老师问题，是在装模作样，在装好学生，讨老师喜欢，是个“书呆子”……
课堂上偶尔会有恶性事件，被老师批评上课不认真听讲的男同学会猛地拎起课桌砸向老师。
她个子矮，就坐在离老师不远处的座位上，整个人都被吓傻了，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班上的女同学还会为情所困，课间时间直接就在座位上，拿着削笔刀割手腕，拦都拦不住……
初中一年半，她连一个朋友都没交上。
没有遭受明显的肢体霸凌，但她始终和环境格格不入，一直独来独往的，也不爱说话。
高中在县城读书，苏珺想要住校，不用洪秀珍陪读，但架不住他们夫妻两个不放心。
那可是二零零几年，县城里的治安没有后来的好，怕女儿被人伤害，也怕女儿跟人学坏，还是选择让洪秀珍陪读。
到了县城，花销比在老家时更大了。
洪秀珍没事总喜欢念叨陪读的房租多贵，她儿子在外面挣钱有多不容易，一个人养四口人多辛苦。
她没出去打工损失了多少钱，说是以后要是挣不了那么多钱，让苏珺赔她养老钱……
最让顾明惠生气的是，洪秀珍在饭桌上也没停过她那张嘴。
今天这道菜花了多少钱，要是在村里根本不用花这份钱，那个肉少吃几口能再多吃几天。
菜咸一点也能吃久些……
说的多了，苏珺都不敢伸筷子。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活得跟寄人篱下似的，生怕多花一分钱。
可是，她和苏永安为了能让洪秀珍安心陪读，学费、学杂费是他们直接交给学校的。
至于租房，他们也没让她操心过房租，这钱都是按年交给房东的，都没经过她的手。
后来洪秀珍为了省房租，先斩后奏，搬了好几次地方。
生活费也是按照一个学期多一个月一次性给齐，还另外给了辛苦费。
老家的田亩钱也给了洪秀珍，补她心心念念的养老钱。
现在想想，她当时就应该直接跟苏珺说清楚的，这样苏珺的心理负担应该就没那么重。
她不该总觉得孩子小，就什么都不说的。
洪秀珍在乡下生活惯了，对卫生方面并不在意，再加上年岁到了，眼神没有那么好。
但为了省电不开灯，米饭里的头发、石子，蔬菜里的沙子、虫子，还有油腻腻的碗筷，都会出现在饭桌上。
住宿条件不好。
洪秀珍后来选的房子不太干净，水蛭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除不尽，偶尔还会出现在潮湿的水池里。
早上甚至会不小心踩到，黏糊糊的。
苏珺其实是想过跟他们夫妻俩说的，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洪秀珍为了省钱，苏珺很少有机会跟他们夫妻俩单独打长途电话。
电话里头，她和苏永安问的最多的还是成绩。
寒暑假，苏珺是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洪秀珍也陪着。
这些事，也许不值一提，但对于当时的苏珺而言，都是会压死骆驼的稻草。
那几年，她过得很不好，青春痘、压力肥、洁癖、抑郁，再加上学业压力大，她三四个月不来月事。
这些顾明惠都不知道，她也只是认为闺女学习压力大才沉默寡言。
但她也就初中文化，压根帮不上孩子，只能花钱给她上辅导班。
“妈，你知道吗？我偷偷攒了钱，去医院检查，我怕自己得病了、要死了，连遗书都准备好了。
只是可惜，不是病，只是压力大，我是不是又浪费钱了，妈，我那时候就想还不如是病呢……”
顾明惠还记得，苏珺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笑得她胸口一阵一阵地疼。
要不是那天是她的忌日，苏珺心里难过，难得喝了酒，喝醉了，否则，她是根本就不会说出口。
撕开还没愈合的伤疤，没人比她自己更疼。
她都忍了那么多年，没跟任何人说，但她其实是想说的，每次跟他们见面的时候，她都是有打算说出来的。
她做过很多次的心理建设，但。
“妈，奶奶不仅仅是我的奶奶，也是爸爸的妈妈，要是我说了，爸爸会不会……”
“算了，毕竟我是不可能不要妈妈的，爸爸应该也是这样的。奶奶那么偏心大伯，爸爸不照样……”
“妈，你会不会不要我，就像不要二妹妹一样……”
恍惚间，顾明惠仿佛又看见苏珺哭了，是那种捂着嘴巴听不出声音的哭。
“妈妈，妈妈？！”
仿佛有一双小手，在她脸上擦拭着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原来，不是苏珺哭了，是她哭了。
顾明惠歪了下头，用袖口擦干了眼泪，声音有点哽咽，坚决道：“苏永安，我要带女儿去甬城！”
她应该恨洪秀珍、恨苏永安的，但她更恨她自己！她怎么那么蠢！
她以为她和苏永安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挣钱，就能给孩子好的教育环境，可是没想到……
上辈子，她改变不了，但这辈子，她可以决定！
她一定要带女儿去甬城，在甬城扎根下来，在甬城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在甬城考大学！
苏永安用胳膊绑住怀里不停折腾的苏青峰，叹了口气，“媳妇，你说的暂住证，咱们是有。
但是学籍证明得找学校开，还有那个无监护证明怎么开？二胎生育许可证、元宝的出生证明倒是有，但是真的有用吗？”
顾明惠不怪苏永安，要不是有上辈子的经验，她也不清楚，她比苏永安更不知所措。
但这并不妨碍她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她现在就是看对方不顺眼。
骂道：“女儿的学籍证明，找学校开，当年教过你的老师，总得有一两个还在教书吧！
你拎点牛奶，带包中华去找人，去问问情况，鼻子下面的那张嘴，除了吃饭还能说话。”
苏永安摸了摸鼻子，“媳妇，你好好说话，说清楚了，我才能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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