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的时候，陈墨还站在原地。
那声音从远处传来，一共九下，每一响都像敲在天地之间。他听得出这钟声的来历，是联盟祖庙里的九转庆功钟，只有真正完成九转渡劫的人，才配得上这一礼遇。
他知道，自己的事已经传回去了。
风开始流动，带着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那是联盟长老们联手施展的“金莲传意”，将众人心意凝成光雨洒落。细碎的光芒从空中飘下，落在焦黑的岩台上，不熄不灭，一朵接一朵化作金色莲花。
这些花不开在土里，开在裂痕之上。
陈墨没有动。他的手指微微收了一下，掌心残留的执棋印记还在，但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飞升通道依旧悬在那里，银白色的边缘微微扭曲着空间，却没有再扩大。
他知道，自己还没走。
光雨落下时，第一批人影也到了。
他们从四面八方踏空而来，落地时不带一丝声响。为首的几位长老身穿古制长袍，胸前绣着象征联盟最高地位的三重山纹。他们在距离岩台三十步外停下，齐齐躬身行礼。
“恭贺陈墨，九转圆满，飞升在即。”
声音整齐划一，没有夸张的语气，也没有喧哗的情绪，但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陈墨抬起手，掌心朝外轻轻一托。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回应。他不想让人跪拜，也不愿接受神明般的礼遇。可他知道，这一礼不是为现在的他而行，是为那些年一步步走过的路。
年轻弟子们来得稍晚一些。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在更远的地方跪了下来。有人双手合十，有人捧着香炉，还有人把写满名字的纸条点燃，让灰烬随风飘向岩台。那些名字都是过去几年里死在血魂宗手下的同门。
一个少年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那一声很轻，却被风吹得清晰。陈墨的目光扫过去，看到那张脸——瘦削、苍白，右臂缠着绷带，是去年天脊之战活下来的探路弟子。
他记得这个人。
当时那人被玄霄一爪贯穿肩胛，是他用震世刀劈开封锁，才把人抢回来。
现在这少年跪在地上，眼里全是泪光。
更多声音响了起来。有人开始念他的名号，不是称呼，是把他经历的大战一段段背出来。静室突破、九劫谷破阵、雷火双劫、生死轮回……每说一段，就有一道微光在空中闪现，像是某种共鸣。
陈墨闭了一下眼。
那些事他都经历过，但现在被人这样提起，反而觉得陌生。他不是为了被记住才去战斗的。可这些人记得，而且记得这么清楚。
大长老走上前来。
他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竹简，表面刻着“九转录”三个字。这是联盟最古老的典籍之一，历来只为记载真正登顶之人。
“今日启卷，录陈墨修行之路。”大长老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
竹简展开，第一段说的是他八岁救下苍冥虎幼崽，玉佩染血觉醒本源共鸣。第二段讲十三岁护母血战，第三段是进入天衍宗受辱三年，第四段提到云沧海寒潭授艺……
每念一句，空中就浮现出对应的光影。
他看到自己背着母亲在雪夜里奔跑，看到他在执法堂前单膝跪地任鞭刑加身，看到他在秘境中抱着重伤的楚璃冲出毒雾。
画面不停闪现。
直到最后，定格在他挡下第九颗碎星的那一刻。叶昭的身影从本源之心走出，两人合力封住裂界之痕的画面也被重现出来。
全场寂静。
大长老念完最后一个字，缓缓卷起竹简。然后他退后一步，双手高举过头，将竹简拱起。
“自此，陈墨之名入九转录，永载史册。”
话音落下，所有人同时呼喊他的名字。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坚定。
陈墨终于向前迈了一步。
他走到岩台最前端，面对众人。没有用灵力扩音，也没有调动任何气势，只是用平常说话的声音说道：“我仍是那个陈墨。”
人群安静了。
他说：“若无诸位扶持，我早已倒在第一重天劫。”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药王谷送来的洗髓丹，让我挺过淬体反噬；寒潭边的三年授业，让我明白武道不止于杀伐；村口守母三年，是我从未放弃的根。”
他看向远方，声音低了些：“还有那些替我挡过刀的人，陪我走过绝路的人，信我到底的人……我没有忘记。”
没有人说话。
连风都停了。
“此身不忘来处。”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
他退回原位，重新站定。
人群开始缓缓后退。长老们一个个转身离去，弟子们也慢慢起身。他们走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山道尽头，场中只剩下满地金莲，在风中轻轻摇曳。
陈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粗布衣上的血迹已经干透，发硬，贴在皮肤上。他没换衣服，也没整理仪容。他知道，这些人敬的不是他的实力，而是那个一路走来从未改变的人。
他抬起右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臂。
胎记还在，金色纹路缓缓转动。它不再发光，也不再发热，但它一直在跳动，和本源之心同步。
他知道，飞升通道随时可以踏入。
但他没有动。
他知道，有些告别必须安静地完成。
他知道，真正的离开，不是跨过一道门，而是放下所有牵挂之后，还能迈出那一步。
他望着远处山脉的轮廓。
那里有他出生的小村，有母亲住过的茅屋，有云沧海酿酒的寒潭，有楚璃第一次笑着递给他草编蚱蜢的地方。
他记得所有事。
他也记得所有人。
风忽然变了方向。
一片金莲被吹起，擦过他的脚边，滚向岩台边缘。它停在一道裂缝前，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熄灭。
陈墨的目光追着那片花瓣，直到它彻底化为尘埃。
他左手垂在身侧，五指自然舒展。
掌心朝内。
指尖轻微抖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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