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落下的第一滴,砸在归墟剑鞘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算盘珠子轻轻敲了下铜铃。
我站在原地没动,但心口那股闷劲儿松了些。头顶的裂隙还在喘气似的起伏,可不再往外喷黑雾了,反倒渗出些微润的湿意,像老屋漏雨前檐角挂的水珠。
持国师兄的残魂卡在琵琶断弦里,金光一明一暗,像快没油的灯芯。那道锁链缠得不紧,却死死扣着他最后一口气——天规余律,专克轮回。
我抬手,指尖划过剑鞘底部那道旧纹路。血蹭上去的时候,自己都愣了下。
不是故意割的,是掌心旧伤裂了口。三年前师父推我下崖那晚留的,一直没好利索。
“弦断音不止,魂去律自成。”
我低声念出来,声音不大,连风都能吹散。但这半句话一出口,整片虚空都抖了一下。
血顺着纹路往上爬,金光反着流回我指缝。持国师兄睁开了眼。
他笑了。
不是战甲崩裂时那种机械冷光,也不是执法天门时面无表情的宣判嘴脸。就是个普通人的笑,带点累,也带点释然。
他双手合十,铠甲寸寸剥落,化作光点随风飘散。每一粒都在响,是《破阵子》的调子,还是当年我们在后山对练时他哼过的那段。
雨开始下。
不是从云里来的那种,是从光里生的。一滴一滴,落在干枯的数据河床上,原本僵死的符文突然扭了扭,像蚯蚓翻身,接着冒出嫩芽似的绿丝,顺着裂缝往上爬。
有块碎石缝里钻出朵小黄花,开得理直气壮。
我低头看了眼脚边。刚才苏红袖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痕,像谁用指甲掐出来的印子。现在那印子边缘也开始泛青,像是要长皮肉。
夜无痕最后那点东西,果然还没完。
半空中,一颗漆黑种子浮着,通体冒着寒气,像是能把阳光冻住。它不动,可四周空气都在往下沉,连刚落下的春雨靠近它三尺内,都变成冰碴子砸下来。
七柄水晶剑忽然齐震。
我没下令,它们自己飞出去,在黑种周围围成一圈,剑尖朝下,像篱笆围菜苗。
“你不是天道,也不是魔。”我说,“你只是……没被人好好抱过的影子。”
话音落,雨骤密。
噼里啪啦砸在黑种上,跟烧红的铁扔进冷水似的,滋滋冒烟。种子扭了几下,像被烫醒的孩子,拼命挣扎,可终究敌不过这满天温柔刀。
最后一声闷响后,它沉了。
掉进地缝里,被春雨一浇,土壤自动合拢。片刻后,一株白花顶破泥面,花瓣一片片展开,干净得不像这世上该有的颜色。
我松了口气,肩头一软。
这时候才发觉,右耳垂的缺角铜钱一直在抖。不是预警,是高兴。
抬头看去,持国师兄的金光已淡得快看不见了。只剩一点微芒悬在半空,像舍不得走的萤火虫。
“师兄。”我喊了声。
那光顿了顿,轻轻晃了晃,然后一头扎进最近的一棵树根底下。泥土微微拱起,接着抽出一根新枝,叶子舒展时,脉络里闪过一道金线。
我知道,他回去了。
不是轮回,也不是超脱。他就在这儿,成了这方天地的一口呼吸、一场雨、一根草茎里的汁液。
挺好。
我转过身,走向那个小印子。
苏红袖还躺在那儿,婴孩模样,眉心“咎”字忽明忽暗,像信号不良的灯泡。她眼皮抖得厉害,像是梦里有人追她。
我蹲下来,和她平视。
“你不欠谁,也不用还什么。”我说,“想留下,就留下。”
她睫毛颤了颤,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衣角。小手冰凉,攥得死紧。
就在这时候,归墟剑鞘猛地一震。
不是冲我示警,是自己在叫。表面浮现出三个小字:无咎斋。
古篆体,笔画带着锈迹般的斑驳感,像是被人用钝刀一点点刻上去的。
紧接着,七柄水晶剑同时调头,剑柄朝前,排成一线,静静漂在身后,像放学等家长的小学生。
远处风里,传来三声清脆的算盘响。
哒、哒、哒。
节奏熟得不能再熟——卯时三刻,账房先生催起床的老调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小人儿张了嘴。
两个字,清清楚楚:
“师父。”
我没动。
也没说话。
只是慢慢弯腰,一手托住她背,一手抄起腿窝,把她稳稳抱了起来。动作笨得像个第一次抱娃的爹。
她没挣扎,脑袋自然地靠在我臂弯里,眼睛闭上了,但手指还抓着我衣角不放。
归墟剑自动浮起,悬在胸前半尺,剑尖微微上扬,像是在看我。
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那柄剑。
“行吧。”我说,“回去喝粥。”
话音未落,风突然停了。
七柄剑同时轻鸣,剑身流转过一丝极淡的琉璃光泽,转瞬即逝。
我抱着她站着,脚下土地温润,头顶裂隙边缘的因果灰烬仍在缓缓飘落,像一场不肯结束的雪。
远处巷口,那碗放在门槛上的粥还在冒热气,米粒胀得饱满,锅盖掀开时会咕嘟一声。
而此刻,我袖口沾了点雨水,顺着布料往下滑,在腕骨处聚成一颗水珠。
水珠坠下,砸在剑鞘刻字的第一个笔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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