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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山海关,杀鞑子。”
六个字,从林渊口中说出,没有半分波澜,却像六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山梁上每个人的神经上。
风停了。
连呜咽的山风,在这一刻都仿佛被这句疯狂的话语扼住了喉咙。
小六子猛地抬起头,那只高高肿起的眼睛里,写满了惊骇与不解。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嘶哑的话。
“大人……我们……我们只剩下三十一人了。”
王五和李三,永远地留在了东边那片他们用来引开敌人的山林里。出发时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三十一骑。
三十一人,去闯多尔衮亲率的十万大军?
这不是去杀鞑子。
这是去送死。
林渊没有回答。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他走到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拔出腰间的绣春刀,以刀尖为笔,在泥土上迅速刻画起来。
几笔下去,一个简陋却精准的京畿地图便已成型。
他用刀尖重重地点了点地图的西侧,那里,是小六子刚刚逃回来的方向。
“这里,是鞑子的偏师,一支诱饵。”他的声音冷得像刀锋,“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城,是屠杀,是放火,是制造恐慌。他们就像一群疯狗,目的就是把京城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然后,他的刀尖猛地划向地图的东北角,在那里狠狠地戳了一下,留下一个深坑。
“这里,山海关,才是多尔衮真正的目标。他用一支偏师的骚扰,牵制住了大明所有的注意力,然后集结主力,毕其功于一役,猛攻吴三桂。”
林渊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你们以为,我们现在回京城,是去勤王救驾?”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京城现在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座等死的坟墓。城墙高,人心却散了。崇祯的眼泪和朝堂上那些大臣的口水,能淹死人,但挡不住鞑子的刀。”
“我们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凭我们三十人,守住偌大的京师?还是陪着那位绝望的天子,一起在城楼上等着城破?”
“京城若是一座房子,那山海关,就是这房子的主梁。鞑子现在不来拆你的门窗,他要做的,是直接打断你的主梁!主梁一断,房子自己就塌了。”
他的话,简单,粗暴,却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破了所有人心中那点“回京城避难”的侥G幸。
“围点打援,攻心为上。”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林渊话音落下时响起。
是董小宛。
她不知何时也下了马,就站在圈外,静静地听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看着林渊在地上画出的那个简陋地图,将他刚才的话,总结成了这八个字。
林渊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个女人,她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画仕女图的秦淮大家了。
李香君站在董小宛身边,紧紧地攥着拳头,怀里的焦尾琴硌得她生疼。她听不懂那些什么主梁、什么围点打援,但她听懂了林渊话里的意思。
回京城,是等死。
去山海关,是找死。
横竖,都是一个死局。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将音律当做兵器的准备,可她从未想过,第一次上战场,面对的竟是如此绝望的局面。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群沉默的白马义从。
他们没有出声,没有交头接耳。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背上,或靠着马鞍,默默地听着。当林渊的话说完,地图画完,他们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去山海关”和“回客栈睡觉”,对他们而言,只是两个目的地不同的命令。
林渊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们身上。
“此去,九死一生。”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队伍里,一个满脸胡茬、眼角带着一道旧疤的老兵,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
“大人,跟着您,哪次不是在阎王爷的账本上多划拉几笔?”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水囊,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弟兄们烂命一条,死在京城那帮阉党和酸儒手里,憋屈。死在杀鞑子的路上,值了。”
“就是!”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跟着嚷道,“俺上个月刚收到家信,俺媳妇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俺得给俺儿子挣个好名声,让他知道,他爹不是孬种!”
沉默被打破了。
压抑的气氛里,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滚烫的酒。
“没错!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干他娘的!”
小六子看着这群嗷嗷叫的弟兄,又看了看地上那张决定了他们命运的地图,最后目光落回到林渊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他胸中那股因恐惧和迷茫而郁结的浊气,不知不觉间,竟消散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抱拳,声音洪亮如钟:“大人,您下令吧!刀指哪儿,我们就打哪儿!”
林渊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这群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不需要。
他用脚,将地上的地图抹去。
“检查装备,清点饮水和干粮。半刻钟后,出发。”
命令下达,队伍立刻高效地运转起来。
给马匹喂最后一把豆料,检查马蹄铁是否牢固,将箭囊里的羽箭重新清点插好,把刀刃在磨刀石上最后再过一遍……
所有动作都在沉默中进行,只有金属与皮革的摩擦声,和马匹不安的鼻息声,在寂静的山梁上回响。
林渊走到自己的马前,从马鞍上取下水囊,却没有喝,而是递给了李香君。
“喝点水,润润嗓子。”
李香君愣愣地接过,冰冷的水囊,握在手里却有些发烫。
“我……我们……”她想问,我们真的要去吗?我们真的能行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渊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怕了?”
李香君的肩膀一颤,没有否认。
“怕就对了。”林渊的声音很淡,“不怕死的,那是傻子。怕,还敢往前走的,那才叫爷们儿。”他顿了顿,目光从李香君的脸上,落到她怀里的琴上,“还有……姑娘。”
李香君的心,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调侃,撞得漏跳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
林渊却已经转过身,看向远方那几道依旧顽固地戳在天幕上的黑色烟柱。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才真正泄露出一丝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滔天的怒火。
震惊。愤怒。
是的。
他震惊于多尔衮的战略眼光和执行力。这个对手,比他预想中要可怕得多。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完全无视了棋盘上的规则,直接掀了桌子,用一种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直击大明的要害。
他愤怒于大明朝廷的腐朽与迟钝。他可以想见,此刻的京城,还在为那支西路的偏师而焦头烂额,还在为是否要从山海关抽调兵力回防而争吵不休。他们就像一群被蒙住眼睛的蠢驴,浑然不知,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屠刀,已经悬在了另一边。
局势的恶化,比他预想的快了太多。
他在江南布下的棋局,每一步都精妙无比,成功地解决了马士英这个心腹大患,为大明续上了一口气。可他终究不是神,他无法分身。当他在南方拆掉一个炸弹时,敌人却在北方埋下了一颗威力更猛烈的。
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种独木难支的愤怒。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拼命给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堵窟窿的船夫,他刚堵上一个,船身另一侧,却裂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而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用自己这副身躯,和身后这三十名弟兄的性命,去撞向那道最大的裂口。
希望能撞出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生机。
“大人,都准备好了。”小六子前来复命。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已经沉入了西边的山峦。天与地的交界处,被染成一片浓稠的、仿佛永远不会干涸的血色。
林渊最后看了一眼西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紫禁城里,崇祯那张绝望的脸。
他没有丝毫同情。
路是自己选的,皇帝也是自己当的。一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君主,不配得到怜悯。
他收回目光,翻身上马。
“董小姐,香君姑娘,”小六子指挥着两名亲卫,将董小宛和李香君的马,安排在了队伍最中心的位置,“跟紧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队伍。”
董小宛点了点头,她的手紧紧抓着缰绳。
李香君则深吸了一口气,山间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呛得她想咳嗽,却也让她混乱的心神,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
她看着林渊高大的背影,那背影在暮色中,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标枪。
她忽然明白了。
林渊不是在带他们去送死。
他是在用这世上最疯狂的方式,去寻找那唯一的、不可能的生机。
林渊举起了右手,然后猛地向前一挥。
“出发!”
没有口号,没有战吼。
三十一骑白马,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撕裂了沉沉的暮色,调转马头,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被无尽黑暗笼罩的、代表着山海关方向的东北方。
他们没有回头。
身后,是冒着黑烟的京畿大地,是正在沉沦的帝国心脏。
前方,是十万铁甲,是尸山血海,是一个几乎看不到明天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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