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与灼热交替撕扯。不再是数据流的研磨,而是无数破碎的时间片段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席卷着废料的意识。上一秒是远古星海的死寂冰冷,下一秒是熔岩地狱的酷热,再下一秒又是某个陌生文明喧嚣街头的午后阳光。无数破碎的声音、图像、气味、触感亿万生灵的瞬间经历,如同浩劫洪水般冲刷着她,几乎要将她的个体存在彻底冲散、稀释在这条狂暴的时间之河中。
“母亲”最后那声温柔的叹息和“快逃”的指令,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拼尽全部意志,蜷缩起意识,紧紧抱着那个金属方盒——此刻它冰凉刺骨,表面凝结着一层瞬息万变的时序冰霜——任由湍急的时间洪流将她带向未知的下游。
不知在这混乱的时间乱流中沉浮了多久,那狂暴的冲刷力终于开始减弱。周围的景象不再是令人疯狂的快速切换,而是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种缓慢流动的、昏黄色的光晕。
噗通!
她再次从“空中”坠落,重重摔落在某种柔软、厚实、富有弹性的物体上,溅起一片同样昏黄的、带着奇异清香的“尘埃”。
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窒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挣扎着趴在地上,良久才缓过气来,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奇景。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比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图书馆。但书架上陈列的并非书籍,而是无数缓慢旋转、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由凝固时间构成的气泡或水晶棱柱。每一个气泡\/棱柱内部,都封存着一段清晰的动态景象:战争的瞬间、诞生的啼哭、文明的巅峰、毁灭的哀鸣无声上演。
空气中漂浮着那些昏黄色的“尘埃”,靠近了看,才发现是极其细微的、不断生灭的时钟碎屑和泛黄书页的粉末,散发出那种奇异的清香。远处,有巨大无比的、如同山脉般的书架在昏黄的光晕中若隐若现,其上流淌着如同星河般的数据流光。
这里就是“时间”?“母亲”让她来的地方?
废料挣扎着站起身,发现自己刚才摔在了一堆松软的、由某种未知纤维构成的巨大“落叶”上。她环顾四周,除了无尽的书架和时间收藏品,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迹象。
死寂。比“沉默之喉”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死寂。
她尝试迈出一步,脚下松软的“落叶”凹陷。声音在这里似乎也被某种力量吸收了。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仿佛一只蚂蚁爬行在神只的书桌上。两旁的“书架”上,时间气泡中的景象流转,她看到了恐龙时代的莽荒,看到了金字塔的兴建,甚至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布满残骸的星空?那是他们垃圾佬曾经穿梭过的地方!
这里收藏着所有时间?所有历史?
她感到一阵眩晕,个体的渺小感从未如此强烈。
怀中的金属方盒突然震动了一下,表面的时序冰霜悄然融化。雷克斯的那一点光粒再次微弱地闪烁起来,指向一个特定的方向。
有指引!废料精神一振,立刻顺着指引前进。
她穿过由凝固的战役瞬间构成的走廊,绕过一片正在缓慢重复某颗超新星爆发景象的展示区,最终来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
这里的“书架”不再整齐,而是显得有些凌乱,许多时间气泡黯淡无光,甚至破碎,碎片散落一地,如同被遗弃的玩具。昏黄的尘埃在这里堆积得格外厚实。
而在区域的中央,有一座用无数破损的钟表零件、断裂的卷轴、以及失去光芒的时间气泡碎片堆积而成的、如同巢穴般的小山。
小山的前面,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由各种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布料拼凑而成的长袍、头发胡须皆白、身形干瘦佝偻的老人。
他背对着废料,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手中的一个奇特工具(象是镊子和刻刀的结合体),小心翼翼地修复着面前一个破损严重、光芒几乎彻底熄灭的时间气泡。他的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废料的到来。
废料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她能感觉到,这个老人身上没有任何威胁的气息,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沧桑,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几千几万年。
终于,老人似乎完成了修复的最后一步,轻轻对着那气泡吹了口气。
那原本黯淡的气泡,微弱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内部一段模糊的、关于某个小村庄丰收祭的景象重新开始流转,虽然依旧不稳定,但确实“活”了过来。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与无奈。他将修复好的气泡轻轻放在身边,那里已经摆放着几十个同样勉强维持着光芒的气泡。
直到这时,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仿佛刻满了时间的年轮。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如同蕴含星辰。那双眼睛看到废料,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带着一丝温和的、仿佛早已料到的好奇。
“又一个迷路的时光碎片吗?”老人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无数时代口音的音调,“还是终于来了个‘外面’的客人?”
废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紧张地点了点头。
老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金属方盒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亮起:“啊‘守夜人’的小盒子还有一点熟悉的‘余烬’有趣。”他又看向废料本人,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和灵魂,“你身上时间的线乱得一塌糊涂最近刚从一个很大的‘漩涡’里逃出来?”
废料再次点头,鼓起勇气开口:“老老先生这里是哪里?您是谁?”
“哪里?”老人笑了笑,笑容温和却带着苦涩,“这里是‘时光图书馆’的‘遗忘角落’。或者按某些人的说法‘废纸篓’。”他指了指周围那些破损的收藏品,“专门存放那些即将彻底消散的或者被‘主流’认为无价值的时间碎片。”
“我是谁?”他顿了顿,用手轻轻拂过身边一个修复好的气泡,眼神变得悠远,“一个不愿意忘记的老园丁罢了。你可以叫我‘编时者’卡戎。”
编时者?卡戎?
“那‘时间’ itself?”废料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老人(卡戎)摇了摇头:“时间不是一个‘存在’它是一种现象。一种流动。这里,只是它流过时沉淀下来的‘泥沙’与‘贝壳’而我,只是一个在沙滩上拾捡贝壳,试图阻止它们被潮水彻底冲走的老头子。”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看向废料:“那么,被‘母亲’亲手送进时间洪流的孩子你来到我这废纸篓,是想要寻找什么?又带来了什么?”
废料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能将经历尽可能简洁地诉说:从方舟到“摇篮”,从守备官到“母亲”,以及“管理员”的追杀和最后的逃亡。
卡戎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时而闪过悲伤,时而闪过愤怒,最终化为深深的疲惫。
“‘父亲’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喃喃自语,“囚禁‘母亲’清洗‘变量’他想要的‘完美秩序’最终只会导向彻底的死寂”
他抬起头,看向废料:“你带来的信息很重要。但也非常危险。‘管理员’不会放过任何知晓真相的人。它甚至可能已经察觉到你进入了时间流。”
卡戎站起身,他的身形比看起来要高一些,但依旧佝偻。他走到废料面前,伸出枯瘦的手,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
一瞬间,废料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连接到了整个巨大的图书馆!无数的时间片段、历史潮流、文明兴衰浩瀚的信息如同海洋,而她只是一叶小舟!她看到了“摇篮”的建立,看到了“协议”的诞生,看到了“母亲”的沉睡,也看到了无数个像她一样,试图反抗、试图寻找答案,最终却被时间洪流吞噬或遗忘的“变量”!
这信息洪流几乎让她崩溃!
卡戎及时收回了手,废料瘫坐在地,大汗淋漓,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恐惧。
“看到了吗?”卡戎的声音带着悲悯,“时间记住一切但也遗忘一切。对抗‘父亲’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需要在遗忘中记住。”
他转身,从那堆“废品”小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残破的、只有一半的、如同沙漏般的金色饰品,里面已经没有沙子,而是流淌着微弱的光芒。
另一样是一个密封的、看起来极其古老的黑色金属卷轴,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拿去吧,孩子。”卡戎将两样东西递给废料,“‘时之沙’能帮你在时间乱流中短暂定位不至于彻底迷失。但它已经残破只能用一次。”
他又指了指那个黑色卷轴:“这个是某个和你一样的‘变量’在彻底消散前托付给我的。他说这里面藏着能让‘母亲’短暂‘惊醒’的方法。但代价巨大。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废料颤抖着接过这两件沉重无比的礼物。
就在这时,整个“遗忘角落”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远方的昏黄光晕开始被一种冰冷的、银色的光芒所侵蚀!书架上的时间气泡大片大片地失去光芒,变得灰暗!
卡戎脸色一变:“来了这么快”
他猛地将废料推向身后一个刚刚出现的、不断闪烁的时间漩涡!
“走!沿着‘时之沙’的指引!去找‘现在’!”卡戎大声喊道,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有些透明,仿佛正在抵抗着那银色光芒的侵蚀,“只有‘现在’才能对抗‘父亲’的绝对秩序!只有活在‘现在’的灵魂才能点燃新的‘变量’!”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废料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入了时间漩涡之中。
在漩涡闭合的前一刻,她看到卡戎老人转过身,直面那汹涌而来的银色光芒,他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手中握着他那套修复工具,如同握着一把无形的剑。
他那清澈的眼睛最后看了废料一眼,嘴角似乎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然后,银色光芒吞没了一切。
废料再次坠入奔腾的时间洪流,手中那半个时之沙,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指向洪流深处的某个方向。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卡戎最后的话语:
“去找陈时和沈余”
“他们是‘现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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