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盲琴惊魂夜
>明霜指尖抚过冰弦,《安魂曲》在指下流淌成河。
>她看不见满座宾客锦衣华服,却“听”得见众生脏腑——
>左三席那团人形灵气,肺腑正被蛀空。
>黑雾如蛆,蠕动着啃噬心脏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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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在栖凤阁里打着旋儿,水波似的漫开。明霜端坐琴台,眼上蒙着素白鲛绡,指尖在冰弦上滑行,拨弄着那曲《安魂》。台下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于她只是虚妄。她的“眼”在另一界——灵气的界域里,众生是吞吐明暗的雾团。丝竹盈耳,觥筹交错,皆是浮光掠影。她“见”得最真切的,是那些灵气团里,五脏六腑的律动与衰败。
左三席那团灰败人形灵气,肺腑处正塌陷下去。丝丝缕缕的黑气,活物般蠕动着,贪婪地啃噬着心脏模糊的轮廓。每一次啃啮,那灵气团便是一阵痛苦的抽缩,边缘溃散如烟。明霜的指尖在第十七小节微妙地一滞,弦音便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毛刺,刮过这浮华的夜。一丝极其微弱、带着铁锈味的腥气,混在熏香暖风里,钻进她鼻端。
夜半的死寂是被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生生撕碎的。那声音锐利如淬毒的针,穿透重重锦幔,刺透栖凤阁的雕花木门,扎进每个人的耳鼓。莺歌燕舞戛然而止,丝竹管弦尽数喑哑,只余杯盏倾覆的脆响和女眷压抑的惊喘。
明霜被两个粗使婆子踉跄着拖到出事的雅间外时,人群已围成铁桶。脂粉香汗混合着一种新生的、冰冷的恐惧气味,浓郁得令人窒息。她被人狠狠搡了进去,几乎是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脸颊蹭过一片黏腻湿冷。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瞬间堵住了她的口鼻。
“妖女!定是你这瞎子弹的什么鬼曲子,催了王老爷的命!”乐坊老板周扒皮尖利的声音劈开混乱,一只肥腻的手揪住明霜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将她的脸摁向地面那滩尚有余温的粘稠,“睁开你的瞎眼看清楚!你造的孽!”
瞎眼自然无法睁开。她的指尖却代替了眼睛,带着盲人特有的、带着孤注一掷的谨慎,颤抖着向前摸索。湿滑,温热,带着生命最后奔涌的余烬。手指沿着黏腻向上,触到了冰冷的锦缎衣领,再向上,是已经僵硬的颈项皮肤。就在那喉结下方,她摸到了。
三道深陷的凹痕。边缘翻卷,带着撕裂血肉的狰狞触感,以一种奇异的弧度排列着,爪尖收束处,甚至能摸到一点碎裂骨茬的锐利。冰冷。绝对的冰冷,瞬间从指尖窜上她的手臂,冻结了血脉,直冲颅顶!
这不是她第一次“触”到这样的伤痕。
三十年前的雪夜,冷得能冻裂魂魄。浓稠得如同墨汁的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刺目的花。师尊!她小小的手,也曾这样绝望地摸索过另一具冰冷身体。同样是在喉间,同样是这样的爪痕,更深,更狠,几乎要将整个脖颈撕裂。那烙印般的触感,刻进了她每一寸骨髓。师尊那双曾温柔抚过她头顶、教她辨认琴弦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血泊里,再也不会抬起。灭门之夜的腥风血雨,裹挟着刺骨的冰雪,轰然冲垮记忆的堤坝,在她黑暗的世界里重新咆哮肆虐!她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冰冷的汗浸透了后背的薄衫。
“搜!”周扒皮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亢奋,“给我仔细搜这妖女的身上!定有作祟的蛊物!”
几双粗鲁的手立刻在她身上撕扯摸索。明霜蜷缩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裂的枯叶。混乱中,一个尖锐冰凉的硬物突然被塞进她紧紧攥着的拳头里。那触感圆润微凸,带着沁骨的凉意,像一滴凝固的泪。
是一只玉铃铛。小巧玲珑,玉质温润,却沉重得如同烙铁。
“哈!赃物在此!”周扒皮眼尖,一把夺了过去,在摇曳的烛光下得意地晃着。玉铃铛发出极其微弱、仿佛带着呜咽的叮铃声。“看这成色,必是这妖女……”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烛光跳跃着,映照出铃铛内侧极隐蔽处,几个细若蚊足、却力透玉髓的刻痕。他凑近了,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玉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挤出变了调的声音:“……‘弑师者偿’?”四个字念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寒意,连周遭嘈杂的人声都为之一滞。
玉铃铛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光,那四个字像活过来的诅咒,吸走了雅间里最后一点热气。弑师者偿!明霜的指尖死死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是谁?是谁将这刻着血咒的旧物,塞进她手里?师尊那张模糊了三十年、被血色与冰雪覆盖的脸,此刻在记忆的深渊里剧烈地扭曲、翻腾。灭门那夜的哀嚎与兵刃撞击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报官!快把这妖女押送官府!”周扒皮率先从惊骇中回神,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疯狂。他肥胖的身躯因激动而颤抖,指向明霜的手指像一截肿胀的萝卜,“铁证如山!定是她用邪术害了王老爷,还要诅咒贵人!”
人群被煽动起来,恐惧迅速转化为盲目的愤怒。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明霜脸上,无数只手伸过来,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袖、头发,要将她拖向那不可知的深渊。就在这混乱的漩涡中心,明霜的手臂被猛地一拽,宽大的袖口翻落。
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从她袖中滑出,无声地飘落在地。
并非寻常宣纸。那纸色暗黄,带着陈年旧物的沉郁,边缘却异常锐利。纸上墨迹淋漓,勾勒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张残缺的琴谱。琴谱线条扭曲盘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更诡异的是,那墨迹竟像是刚刚泼洒上去,湿润得在烛光下反着光,浓重的墨臭混在血腥里,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什么东西?”一个离得近的龟公狐疑地弯腰去捡。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纸面的刹那——
“嗤啦!”
一点幽蓝的火苗毫无征兆地从琴谱中心窜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暗黄的纸张,瞬间蔓延开来。那火冰冷异常,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整个雅间的温度骤降,离得近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火舌席卷,琴谱在冰冷的蓝焰中扭曲、卷边,迅速化为灰烬。
然而,就在那飞灰将散未散之际,灰烬的余骸上,暗红的线条如同苏醒的毒蛇,诡异地浮现、凝结!
那赫然是一幅简笔勾勒的图画:一轮浑圆的月,高悬于空。月轮之中,两点猩红如血,蜿蜒流下,如同两行永不干涸的血泪。图下方,一行同样由暗红血线构成的小字,在冰冷的灰烬上灼灼刺目:
**三度月圆前,剜国师右眼。**
空气彻底凝固了。连周扒皮那刺耳的聒噪也消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行血字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窥见禁忌的毛骨悚然。剜国师右眼?当朝国师,权倾天下,宛若神明!这……这妖女竟敢……
明霜被这极致的死寂包裹着,浑身冰冷。她虽看不见那血字,却能清晰地“听”到周遭灵气骤然冻结、继而狂乱奔突的嘶鸣!那是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恐惧浪潮。冰冷的灰烬气息钻入她的鼻腔,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那手枯瘦,骨节嶙峋,带着一种常年接触尸体和药水的、洗不掉的阴冷气息。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是那个随仵作一同进来的哑巴验尸官。
他一路沉默得像一道影子,此刻却爆发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他拽着明霜,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粗暴地拨开呆若木鸡的人群,径直朝雅间外走去。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哑官身上散发的阴寒死气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缝隙。
哑官拽着她,穿过栖凤阁后门污秽油腻的窄巷。腐臭的潲水味和死老鼠的气息扑面而来。巷子尽头,一辆破旧的运尸骡车如同蛰伏的怪兽,静静停靠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车板散发着浓烈的劣质烧酒和腐朽木质混合的怪味,显然是用来掩盖尸臭的。
哑官猛地将明霜甩在冰冷坚硬的车板上。后背撞得生疼,她闷哼一声。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骡子不安的响鼻声。哑官背对着她,佝偻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出扭曲的长影。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蒙眼的鲛绡隔绝了光线,却隔绝不了那骤然席卷而来的、非人的压迫感。明霜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透了她眼前的黑暗,钉在她的脸上。那不是人的目光。
哑官干瘪的喉结,在松弛苍老的皮肤下,开始极其怪异地滚动、摩擦。没有气流通过声带,却硬生生挤出一种声音。那声音像生锈的钝刀在粗糙的骨头上反复刮削,又像两块朽烂的棺木在深夜里强行挤压、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和金属的冰冷回响,根本不是血肉之躯所能发出:
“明……晦……月……”
他竟精准地叫出了她早已尘封的表字!
那喉骨摩擦的怪响继续艰难地碾磨着,每一个字都像从深渊里抠出来的碎骨:
“玉铃……响了……你的……”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断。哑官猛地抬手,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狠狠指向明霜依旧紧握的左手——那刻着“弑师者偿”的玉铃铛,正死死攥在她的手心,冰冷刺骨。
明霜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能“看”见!这哑巴,这行尸走肉般的验尸官,他竟能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看”见她手中紧握的、未曾示人的玉铃!
骡车在死寂中轻微晃动了一下。哑官喉间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摩擦声彻底消失了。他不再言语,只是那枯槁的身影在稀薄的月光下,仿佛融入了更浓重的黑暗,散发出比尸体更纯粹的、令人绝望的死气。玉铃铛在她掌心,沉甸甸地坠着,那四个字——“弑师者偿”——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巷子外,遥遥传来追捕的喧嚣和火把移动的光影,如同渐渐收紧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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