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完全出乎赵立春的意料，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哦？你这个说法……倒是新奇！”
祁同伟没理会赵立春话语中带的一丝嘲笑，继续道：
“赵书记，2000年，华夏开展了第一次全国性的打黑除恶专项斗争，首次明确将打击黑社会性质组织和恶势力作为目标，持续了大约两年，打掉了一批重大黑恶团伙。”
“当时，关于黑社会犯罪的界定和法律适用的一些释义工作，我就参与其中。”
“那一次，全国都取得了显着战果。但偏偏在我们汉东，尤其是岩台这个重灾区的地方，交出的成绩单却乏善可陈，只抓了些小鱼小虾应付了事！”
“经过这几年的纵容和发酵，岩台在某些人眼里，几乎成了法外之地！除了陈、王这两股最大的势力，下面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恶势力团伙盘踞！”
“他们遇到事情，不找警察，反而信奉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了！”
“赵书记，江湖啊！他们把这朗朗乾坤之下的岩台，当成了他们可以无法无天的江湖了！”
赵立春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但是祁同伟的话依然没有停。
“我再跟您交个底。最迟明年，第二轮全国性的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必然启动！”
“这一轮，打击将更加深入，重点之一就是深挖彻查他们背后的保护伞！”
“上层正在研究，甚至可能将打黑除恶的打字，改为扫字，扫黑除恶！”
“一字之差，其中蕴含的决心和力度范围的变化，相信不需要我多做解释。”
他目光如炬，看着陷入沉思的赵立春：
“到时候，如果其他省份都战果累累，而我们汉东，尤其是在已经暴露如此严重问题的岩台，依然毫无建树，甚至问题依旧……”
“您猜，中枢会怎么看我们汉东省委？怎么看您这个封疆大吏？”
他最后轻声补了一句，却重若千钧：
“赵书记，可千万别被底下一些人报喜不报忧的话，给蒙蔽了双眼啊……”
祁同伟这一连串的组合拳，让赵立春陷入了巨大的震动和长时间的沉默。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和判断。
祁同伟的话，哪些是危言耸听，哪些是确有可能？
岩台的问题，真的已经严重到足以影响大局的地步了吗？
现在动手，是及时排雷，还是自找麻烦？
不动手，万一祁同伟所言成真，风暴来临之时，汉东又将如何自处？
祁同伟则安静地坐在对面，小心地观察着赵立春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祁同伟今天之所以如此苦口婆心，除了因为赵晓惠这层关系让他对赵家存有一份复杂的情感外，更深层的原因，是源于前世赵立春对他确实也有一份香火情在。
如果这一世，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避免赵立春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全了上一世的那份情谊，他也愿意尽力一试。
当然，他心中也有一条清晰的底线。
如果赵立春依然选择固守原有的思维模式，为了所谓的稳定和圈子利益而拒绝刮骨疗毒，那么，他祁同伟也绝不会再浪费口舌。
道不同，则各行其是。
他将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节奏，去清除汉东肌体上的毒瘤。
只是那样一来，结局恐怕就难以圆满了。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等待着赵立春最终的决定。
良久的沉默之后，赵立春缓缓睁开眼，目光深沉：“你……具体打算怎么做？做到哪一步？”
祁同伟坚决说道：“除恶务尽，从根子上整治。”
赵立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揉了揉太阳穴：“同伟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岩台很可能被挖出一个窝案，会有一大批干部倒下！这会引发官场地震！”
“更重要的是，岩台的矿业是支柱产业，这么一搞，短期内矿业生产必然受影响，财政收入会锐减，大量矿工可能失业，很容易引发新的社会不稳定因素！”
“这些后果，你都考虑过吗？”
祁同伟道：“阵痛是难免的，赵书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剜掉腐肉，伤口永远好不了。”
“况且，就岩台目前那种粗放式、掠夺式、毫无技术含量的采矿模式，不要也罢！它对地方的长远发展，弊远大于利！”
赵立春挑了挑眉，似乎被祁同伟对岩台产业的评价勾起了兴趣。
“哦？你口气倒不小！来来来，你给我具体说说，怎么就叫粗放简单，怎么就叫不要也罢？”
祁同伟显然对此有过深思，侃侃而谈：
“岩台现在的情况是，采矿企业一百多家，各自为战，山头林立。”
“这种小、散、乱的格局，导致开采效率极其低下，资源浪费严重，更谈不上什么科学规划和环境保护，完全是吃祖宗饭、断子孙路！”
“我认为，应该借此机会，推动矿业资源整合。小矿并大矿，组建几家规模化、规范化的矿业集团，引入先进的开采技术和安全管理模式。”
“这样不仅能提高资源利用率和经济效益，更能从根本上减少因无序竞争引发的社会矛盾。”
“再看加工端，岩台那两百多家所谓的加工企业，绝大多数都是在进行最原始的石英石破碎、洗选，技术含量极低，产品附加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恐怕就只有个老旧的暖瓶胆厂了。这种产业结构，注定只能停留在价值链的最低端，赚点辛苦钱，根本无法支撑起一个地区的长远发展和百姓的富裕。”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立春：“我们必须引入高附加值的深加工企业！比如生产高端硅材料、高端石英玻璃制品、高附加值硅微粉及复合材料等等！”
“行了！”赵立春抬手打断他，脸上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你以为历届岩台市政府都是吃干饭的，没有过这个打算吗？你知道这需要多大的投资吗？”
“这样吧，祁同伟，你也别光说不练。”
“你负责给岩台拉来一家像样的、高附加值的石英深加工企业，投资规模不能小！”
“如果你能办成这件事，我就支持你在岩台按你的想法，搞这个……打黑。”
祁同伟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老爷子，您这……您这是给我下套啊！绕了半天，在这儿等着我呢？”
赵立春呵呵一笑：“许你每次来都给我摆迷魂阵、下软刀子，就不许我跟你谈谈条件？”
“我看啊，你也别费劲去找别人了，就让伟业集团，在岩台投个像样的厂子算了，正好你们也有这个实力和技术。”
————
祁同伟离开了好久，赵立春仍陷在沙发上沉思，良久，突然失笑。
怎么感觉又被这小子忽悠了！
嗯？这小子还把酒拿走了？
他不由气急，把警卫员喊了进来：“以后祁同伟这家伙再拿着一瓶酒来，不要让他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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