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淅沥的雨声敲击屋顶，空气里交织着木头与雨水的气息。
壁炉里跃动着暖红色的火光，火舌温柔舐着黝黑的铸铁锅。
锅中清水逐渐沸腾，细小的气泡咕嘟作响，氤氲出朦胧蒸汽。
一旁的木桌上整齐摆放着食材：切成小块的土豆、胡萝卜丁，还有一小碗小麦粉。
在这个清寒的早晨，她打算做一碗热腾腾的蔬菜面鱼。
水沸腾煮开后，她把土豆和胡萝卜丁一起放进锅里，等到土豆煮得软烂，再用温水调匀面粉，一勺勺将面糊刮成细条下锅，不断搅动。
渐渐地锅里的面鱼子变得浓稠，散发出淡淡的麦香和根茎蔬菜的清甜。
洒了点盐后，伊芙盛了小半碗，坐在炉边的椅子上慢慢吃。
温热的糊糊滑过喉咙，胃里变得暖和和的。
她望着跳动的火光轻轻叹气，天气越来越冷了，尤其是早晨和夜晚，温度要比白天低很多，但她还有好多东西没开始准备……
收拾好碗筷，她才迅速换上衣服，外面套上一件灰扑扑的斗篷，准备出门。
这件斗篷的料子早已磨损，边缘甚至有些脱线，却仍然是她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件遮雨斗篷，对她来说很重要。
而脚上的鹿皮靴，鞋底的纹路已经磨平了大半，鞋帮处甚至还沾着昨天的泥渍。
推开阁楼的木门，湿冷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从这里到汉普顿庄园要步行半个多小时，晴天倒还好走，雨天那就是举步维艰。
和昨天一样，甚至更糟，这时的小路已经被雨水泡得软烂，每走一步都会陷进泥里。
感觉到脚下的寒意和脚踩进烂泥里的黏腻感，伊芙将兜帽拉得更低，低着头，更加小心翼翼的在雨中艰难前行……
等她终于抵达汉普顿庄园时，头发和斗篷外层都已湿透，脸颊也冻得通红。
路过花园时，地面上爬满了各种花瓣，有薰衣草的，也有玫瑰的，这些被打落的花瓣混合着泥水洒落在地面上，不久就会被园丁老库洛清理掉……
“这也太可惜了，要是能把这些花瓣都收起来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做含有花香的精油皂和香蜡烛了，肯定能再多赚点………”她心里一动，“不如等会去老库洛那里瞅瞅，看看能不能……。”
当伊芙到达洗衣房时，这里已经蒸汽氤氲，热水在盆中冒着白气，丹妮正用力捶打一件毛绒地毯。
“你可算来了，”丹妮抬起头，脸上带着惯常的热络，“这鬼天气，路上不好走吧？”
“除了泥泞，倒也还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兰玲那边的路什么情况。
还好到了这边，路开始好走了些，不然我更惨！”伊芙摘下兜帽，甩了甩发梢的水珠，“这雨天就是难受得很，雨小些我就出发了，可你看这靴子……今晚大卫能帮我送两桶水吗？”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湿透的袖子，走到自己负责的洗衣盆前开始干活。
“没问题，我下工就去找他说。你那边的路我知道，到时候我们来取桶！
这雨下个没完，路是该修修了，可我们这个小镇哪钱……。”丹妮一边捶打毛毯，一边絮叨着，“昨天我家那口子从镇上回来，说磨坊的麦价开始涨了。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紧，家里两个小子正长身体，光面包一餐就能啃掉半筐。”
“正是秋收时节，麦价怎么不跌反涨？”伊芙接过话头，趁机问道，“丹妮，你知不知道哪儿有卖棉花的？价钱如何？我想做件冬衣。”
“收成不好呗，还能为啥？等着看吧，价格只会越来越贵！还好我和大卫之前囤了些。”丹妮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要我说，你是该添件像样的衣服了。
二十来岁的姑娘，跟花似的，穿得这么灰扑扑的怎么行？去年那件冬衣，我都不想提……镇上的老太太都比你精神！”
她越说越起劲，索性放下捶衣棍，凑近了些：“我乡下的亲戚那儿倒有些棉花，就是价钱不便宜，一磅要三十五个铜币。你要的话，我帮你带点？”
“我再想想……手头有点紧。”伊芙含糊地应着，手里的活却没停。
这些家常絮语像温水一样漫过上午的时光，琐碎，却让人暂时忘却窗外的阴雨和生活的窘迫。
午后，雨势渐歇，但天空依旧灰蒙得像一块洗褪色的旧布。
伊芙正将拧干的床单挂上晾衣绳，忽然看见艾拉小姐的侍女露丝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包裹。
露丝穿着整洁的侍女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与洗衣房里蓬头垢面的女工形成鲜明对比。
“喏，这个是小姐让我给你的。”露丝的声音疏离而冷淡。
她的目光在伊芙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轻蔑，随后递来那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裹。
伊芙稳住呼吸上前接过。牛皮纸包裹的东西摸起来沉甸甸的。
艾拉果然信守了承诺。
“翻的时候仔细些，别弄坏了。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如果……你能把里面的药剂做出来，倒是可以来找我。不过……这些对你来说，可不简单。”
“好的，谢谢艾拉小姐，也麻烦您了。”伊芙低声回应，脸上看不出波澜。
露丝顿了顿。这洗衣工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没有恭维奉承，也没有气恼羞愤，只是淡淡的，像一拳打进棉花里。无趣地扯了扯嘴，转身离开了。
这一幕立刻引起了洗衣房里其他人的注意。丹妮凑过来，眼睛发亮：“是上次小姐答应给的……？”
刚送完点心路过的蒂娜也停下脚步，不远处的马夫麦克也探过头来。
“像是书？是那本草药书吗？”蒂娜猜测道。
上次她帮艾拉洗斗篷得赏的事早就传开了，那匹细棉布和两个金币被大家津津乐道了好久，这些日子她走在路上，总感觉背后有探寻的目光。
伊芙抱着包裹，指尖能触到里面纸张的棱角。她没有多言，只对众人笑了笑，先将包裹收好。但内心早已波澜起伏。
下午活儿稍轻时，她找了个僻静角落，深吸一口气，小心解开油布上的细绳。
里面没有华丽木盒，只有两本叠在一起的、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册子。
封面是普通硬卡纸，毫无装饰，边角甚至有些磨损。
一本稍厚，封面上写着《常见草药图鉴》，另一本较薄，则是《基础药剂制备》。
书页是黄褐色纸张，有些印刷墨迹略显模糊。
她翻到画有银叶菊的一页，线条简单，仅是黑白插图。
然而当她凝神注视的瞬间，奇异的事发生了——
那银叶菊的图像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泛起柔和的淡绿色光晕。
紧接着一株微小而清晰的三维银叶菊虚影从书页上缓缓浮现，轻轻旋转，每片叶子上的绒毛与锯齿边缘都清晰可辨。
这幻影持续数秒后渐渐消散，书页恢复如常。
她难以置信地又翻了几页。
每次只要集中注意力，书上的草药图像便会活过来，向她短暂展示最真实生动的形态——
缬草摇曳着晃动着叶子、紫绒草上脉络清晰的叶片……
这显然是一本被施了魔法的书，可以让学习者最直观地辨认植物，远比枯燥的文字和静态图画有效得多。
她强压激动，翻开那本《基础药剂制备》。
里面记录着几种最基础的药剂配方。
做到看起来都还挺简单的，只需要注意份量就差不多了，但是需要用到一些专用器具。
比如这个初级止血粉，需将干燥的金盏菊花瓣与车前草叶通过研磨器研磨成极细的粉末，然后按特定比例混合。
再往后翻，安神舒缓茶的配方看着也挺简单的，只需要薰衣草、啤酒花和一点缬草根。
这里都是最初级的配方，涉及处理方式、工具材质、操作手法。
对伊芙来说，最大的难题就是那些器具——琉璃器皿、水晶瓶、纯银小刀和精细秤具，无一不是价值不菲。
而这，还只是最入门的东西。
她的喜悦像被细针轻轻一扎，慢慢沉淀，混入一种复杂的清醒。
傍晚时分，伊芙特地绕到庄园的花园角落“偶遇”库洛。他正在栽种新的花苗。
“您好，库洛先生，”伊芙走上前打招呼，“早上我看到地上有不少花瓣，可以给我吗？或者我用东西换也行。”她语气诚恳。
库洛抬头瞥了她一眼，正要回答，目光却落在她手里的册子上，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花瓣我都扫到那边角落了，喏，那一堆就是，你要就自己拿。”他伸手指了指，视线仍黏在书上，“你手上这是……药剂书吧？”
伊芙忙把册子递过去。老人翻了几页便放下：“是个好东西，对初学者足够用了。”
“您了解这些？”伊芙忍不住问。
“略知一二，”老人叹了口气，“年轻时跟过一位药剂师打杂。但资质不好，没混出什么名堂，很快就被赶出来了。
不然我也不至于在这儿侍弄花草。学有所成的药剂师再怎么样也会过得不错。”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丫头，你这两本书，其实只是最基础的皮毛，连门槛都算不上，但也算是好东西了，拿来入门也可以，如果你有资质的话。
好些的版本市面上也买得到，但价格不菲。
真正的好东西，那些记载稀有草药的完整图鉴、高阶药剂配方，都攥在大药剂师和贵族手里。”
“市面上不是没有流传的，但价高得吓人，一本稍像样的图鉴能抵半座庄园。有些稀罕的，根本有价无市，钱也买不到。”
伊芙专注地听着。她并不感到失望，也不灰心。
现在的她对更高深的书籍还没有太多渴望，此刻她自己连入门都还没有，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
人只有专注处理好当下，才能以更好的心态与能力面对未来。
“而且你看，”库洛指了指书里的配方，“这些需要的工具，铁锅陶碗还好说，可往后呢？
水晶研钵、银质蒸馏器……哪一样不是金贵物件？光置办一套基础工具，就够咱们这样的人不吃不喝攒上好几年。”
伊芙默默握紧手中的册子，没吭声。路虽远，行则将至，只要坚持努力，她相信自己终能抵达。
夜幕降临，伊芙又披上那件半湿的斗篷，踏返回阁楼的路。
泥泞的小路在夜色中更加难行。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两本书，提着一个从库洛那儿借来的篮筐，里面装满了薰衣草和玫瑰花瓣，还有一个油纸包着的厨房给的晚餐——两个肉饼。
艾拉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份她随手赠予的“恩赐”，会被如此珍视，也被如此清醒地衡量其中的距离。
淅淅沥沥的雨又开始下了，前方的路变得更加模糊而艰难。
但不要紧，她会一步一步，稳稳的到达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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