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英过去对木漪并不良善,而他对木漪之外的任何女人都没有恻隐之心和怜香惜玉一说,因此动起手来毫不手软。
见采英露出牙眯眼蔑笑,并不答话,便将五指在那脖颈上渐渐合拢。
手下人的声音一下便变了,舌头抽直,额上青筋暴起,嗓子里憋出嘶哑的“呜”声。
谢春深看着她的濒死之状,轻轻挑眉。
无情到可怖。
“你早就该死了。”
他手上不停,又低下头垂着眸,似在思索是否要在这个地方,这个关节解决了木漪的生母。
采英眼前已团团黑,眼球突出,脚下不断蹬地,还在拼命挣扎。
谢春深烦了,另一手搭上去,好将她脖颈直接捏断。
匆忙推开的门将此举打断。
光亮突增,恶行被显露无遗,他猛然向柴房门处望去。
见木漪站在那里,胸脯随着呼吸明显起伏,她身着油绿色黑雀红羽刺绣的冬衫,身上佩戴的珠玉和璎珞层叠,像一座风浪吹浮的灿漫春山,而且每往里走一步,便会发出风吹山岗,万花同艳的清音。
恰巧了,谢春深所着的也是油绿。
采英脖子上的桎梏一松,她活了过来,吐出痰,口中如兽类在低吼,但又因睁开眼后,看见那来人而停止。
站在光里的人,耀眼光鲜,亭亭玉立,与那个肩上挑担的野丫头相去甚远,甚至是毫无相同可言。
采英大张着口,呆滞错愕,显然是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谢春深无奈站起来,去看她的眼睛,质疑:
“你还要护着她?她在你幼年可曾做过你一日母亲,给你安慰,烧你吃食,助你学业?
在荆州,她让你当众难堪,今天还差点毁了你的生辰宴,让你名誉不保。”
他说完,木漪也已经走到他面前,她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鬓上挂的步摇都往后垂去,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胭脂覆红,眸色黑的摄人,那里面,有藏在冷山洞穴里的,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方才戳到了她不想面对的痛处。
意识到这点,谢春深默了两瞬,因此处没有别人,他便怜惜地摸上了她的脸:
“对不起。”
采英瞪大了眼睛,口中咿咿尖叫起来,像是不能接受谢春深触碰木漪一样。
她越是如此,木漪反而越要任他摸个一会儿,可她声音实在过于尖细难听,吵得二人都耳鸣。
木漪微微皱眉道:“你先出去,让我跟她单独待一会儿。”
谢春深随意在她鬓边一吻,也沾染上她身上浓郁香气,踏步出去,为她们带上了门。
木漪方转过头,地上被绑的采英便梗起脖子,朝她哭着尖叫:
“你自甘下贱!
他负你父恩,方才还要弑杀我!你与这种男人滥缠一处,浪荡无形!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她差些要笑出声了,一昂下巴:
“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啊?看不惯你就去死啊,为什么要在我最体面的时候,来我家门前闹呢?”
木漪也蹲下来,与疯狗一般的采英对峙,“我一个人养了你和那两个蠢蠹多少年,你给我的这条烂命,我早就用我的血汗还掉了。
现在的我,不欠你的,现在的成就,也是我筚路蓝缕,步步为营得到的,我爹在天之灵,定会为我没有死在云水县感到欣慰,哦,你的弟弟瘫了,你的侄子在荆州被我打死了,你应该恨不得跟我这种自甘下贱的人撇清关系才是,怎么反而急着宣扬我跟你的关系?”
采英呜呜苦哭,一遍遍喊着丈夫的名字,试图用这种办法来唤起木漪的良知。
这样的疯女人竟然是她的亲生母亲,木漪连看她一眼都觉得脏眼睛,站起来冷哼。
“你打得什么算盘,我能不知道吗?见我过得好,就想要来分一杯羹了?”
采英涕泪纵横地抬起头来,印象中还有几分风情的眼睛已长满了苍老的纹路,头发也干草一般枯黄,在柴房挣扎了几下,散下来,乱的像一簇鸟窝。
木漪摇摇头:
“你将希望寄托在两个根本就靠不住的男人身上,日日榨取亲生女儿供养他们,后悔吗?”
采英牵动干裂的唇,狠厉一抿,“来啊,杀了我!”
她扭动着身体要站起来,似斗牛一般冲着头要往她身上撞,发现做不到便蹬脚捶足:
“来啊,杀了你的亲生母亲!让我们夫妻团聚!你来将我捅死!”之后又是发出一声声刺耳细长的尖叫。
木漪连眉头也懒得皱了,冷眼等着她发完疯。
她哭了,闹了,也喊了,终于累了,脸上恢复了一点理智,颓静下来:
“那是我的弟弟和内侄,你再厉害,也不能发扬我采氏,复兴祖上门楣,”又自嘲般地呵一声,“你现在用着别人的身份,企图鱼目混珠,还好我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又有什么要后悔的。”
即便她已经看透了这个女人,不再对她抱有期望,但这些话说出来,还是让她感到一阵阵心绞,失望道:
“你真是咎由自取。”亦不再对她废话,
“我警告你,你本来是要死在荆州的,有人救了你一命。
你的命,我拿来也没有用,就留给你,慢慢享受你的余生。
想要弄垮我、排挤我的人有很多,有心之人见你疯癫,将你带入洛阳给我添堵,可你我已经断绝母女关系,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回认你,我的荣华,我的富贵,我一分一毫也不会分给你。”
采英脸上显出深深的灰败和愤恨来,心虚与自负互搏,她恶狠狠地盯着木漪。
木漪声里带冰:“再敢这样看我,我就用刀挖了你的眼睛。”
采英不可置信地瞥过了眼。
木漪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天,将那股酸从眼眶里逼回去:
“这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之后,就再也不要见了。”
说罢,一步步退后。
一步步远离过去压在她身上的那片阴霾。
谢春深听着动静从外为她打开门,将她发软发热的身子接住。
两个年轻人一同望向落魄的采英,采英的眼神终于有一点变化,那种耀武扬威式的威逼和不甘中生出的恨都消失了。
她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些泪水。
当然不是为木漪哭的,更多是为了她自己。
“我不明白……”她喃喃,“我不明白……”
“自甘下贱的,不是我,而是你,我的阿母”。
一个阿母,让采英登时浑身发抖,泪如雨下。她是否记起,丈夫在世时,自己也曾疼爱过这个唯一的小女儿?
那时候多安宁美好啊。
但是,已经太久远了。
木漪接着苍白笑道,“是你自甘堕落,是你辜负了我。”
谢春深搂过她的身子,摁在怀中,而后冷冰冰地关上了门。
再也不要见了。
她的女儿不会再认她。
门内,采英用头撞墙呕声痛哭。
门外,谢春深将木漪的脸单手捧起来,她眼中含着泪,但始终不肯落下来。
这时,谢春深说了一句话:
“你什么丑样子我没有见过?哭又何妨,我并不会觉得你丢脸。”
木漪的一滴泪便不再忍耐地落了下来。
谢春深那一瞬,很想尝尝她眼泪的味道,低头将她脸上的泪痕舔去。
泪珠被他卷入口中。
原来是一种淡淡的咸味,带着冬日的冷香。
“是陈擅救的。”
谢春深眼神微变,他知道谢春深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
“五年前,我让他将采英的弟侄征入陈军做苦役,那时,他应该就已经顺藤摸瓜知道了,我并不是郡守之女木芝,而是一个云水县出身的野丫头,木漪。”
可陈擅将这件事独自瞒下整整五年,连木漪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偏袒她,偏袒到了这种份上。
谢春深听着,又有些不高兴了,她不喜欢她将目光和心思放在别的男人身上:
“此人做事不按常理,待我回去套套他的话,你不要去找他。”
见她仍兀自出神,将手覆在她肩膀上,捏紧了:
“元靖要当嬴政一般的皇帝,一统兵权,兵权收归的大计还远未结束。
如今梁王一倒,他这个万人瞩目的将军日子不会舒坦。
你不能擅自去找他,也不能与他接近,否则,难免被他拖累,麻烦缠身。”
她不睬,他又用力摇了摇她肩,压低声音:“你听见了没有?”
木漪见他煞有介事,便浅浅点头,说:“我们该回宴会了,父亲还在等我。”
慈父疯母。
人生如戏。
她说着要走,谢春深搂腰将她捞了回来,两指碾过她眼周的肌肤,递给她看。
指尖上一抹白,是她敷上去的胭粉,她仓促抹了一把脸,越抹越花。
谢春深笑出声,两指掐过她下巴尖儿:“像只花猫……先回去覆妆。”
午时开宴。
木漪重修面容,容光焕发与其父一同上宴敬酒,众人不知其穷酸的生母正关在后院旮旯角的柴房里,苦苦挣扎。
除这插曲,这场以集成利益为先的生辰宴办的还算顺利,宵禁前,木漪安排一辆辆牛车,将微醉的贵妇人与贵公子们都送回家中。
回过头来已是深夜,木眠在自己的寝屋里等她。她推门进去,给他带了一些消食的药丸。今日他为了陪她演戏应酬,吃喝了太多,已经如厕了几次。
这个中年人,对她是没有恶的,只有一派作为父亲的慈祥,他说:
“当初也是急得别无他法,阴差阳错啊,这些年在南边,我也一直在打听你,知道你过得不错,我与老妻还有阿芝,也就放心一些。”
真正的木芝,已经嫁了一个她喜欢的男子,在风光无限的县城平宁的生活。
木漪知情,淡淡一笑。
木眠斟酌了一下,将想法提出:“你是不是与秘书监有意?
你若是想与秘书监成亲,便让他向我提亲,我们木家会将你当亲生女儿送嫁,尽心为你备一份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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