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看都懒得看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陡然转冷：“血口喷人？那顾小姐当年在程家花园堵住霁表哥，递上亲手绣的并蒂莲荷包，声泪俱下诉说衷肠，最后被表哥以‘功名未成，不敢言儿女私情’婉拒之事，难道是假的？后来你心有不甘，又转而想攀附萧家五老爷，巴巴地跑到萧五老爷面前自报家门，结果人家萧五老爷正眼都没瞧你一下，只当你是顾家仆妇，让你‘速去通报你家主人’，沦为余杭笑柄之事，难道也是我编的？”
“啊！”顾暖暖彻底崩溃了，这些被她深埋心底、视为奇耻大辱的往事被沈长乐一件件抖落出来，如同当众剥光了她的衣服。
她再也承受不住，尖叫一声，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花厅，连掉落的钗环都顾不上捡。
花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小姐们面面相觑，看向沈长乐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敬畏。
没想到这位看似清冷的沈大小姐，反击起来如此精准狠辣，毫不留情。
王霞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事情竟有如此曲折。
看着沈长乐坦荡磊落的神情，听着她条理分明的陈述，对比顾暖暖那歇斯底里的反应，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她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上前亲热地拉住沈长乐的手：“好妹妹，原来是这样！那顾暖暖真是心思歹毒，竟敢如此编排妹妹！姐姐方才差点被她蒙蔽了，妹妹莫怪。”她嘴上说着亲热话，笑容也真诚了几分，但心底深处，那点因“表兄妹”关系而起的芥蒂，并未完全消散。
沈长乐与程霁同在程府生活十二年，这是不争的事实，顾暖暖的话虽恶毒，却像一颗种子，在王霞敏感多疑的心田里悄然种下了猜忌的根苗。
小聚不欢而散。
送走客人后，王霞脸上的笑容立刻沉了下来。
她独自在房中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安。
沈长乐的解释合情合理，顾暖暖的为人也的确不堪。
但是……程家的态度呢？
尤其是沈长乐在程家住了十二年，为何突然回京？
程家下人的反应……
她立刻唤来心腹大丫鬟翠缕，低声吩咐：“你明日找个由头，去一趟程府，找几个相熟的下人，特别是伺候过表小姐沈长乐的，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重点是，表小姐在程家时，与霁少爷关系如何？为何突然回京？程家上下对她的态度究竟怎样？记住，要做得自然，千万别让人起疑！”
翠缕领命而去。
几日后，她回来复命，脸色有些为难：“小姐，程府的下人嘴巴紧得很，规矩极大。关于府里主子们的事，尤其是表小姐的事，一个字都不肯多透露。奴婢试着提起表小姐，他们脸上……似乎有些为难之色，只含糊说表小姐是程家贵客，别的就再也不肯说了。”
“为难之色？”王霞的心猛地一沉。
她自动忽略了“贵客”二字，只牢牢抓住了“为难”这个表情。
为什么提起沈长乐会为难？是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让程家难以启齿的事？
或者……她和程霁之间真的有过什么？
否则为何讳莫如深？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顾暖暖的污蔑是假的，但“空穴不来风”啊！
她又想起沈长平、沈长容姐妹。
一次王霞去沈家做客，闲聊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沈长乐：“长乐妹妹真是个有主意的，一回来就把家里料理得这般妥当，连继母都……真是厉害。”
沈长平撇撇嘴，带着几分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长姐她……确实手段了得。我们与她也不甚亲近，只知道她回来没几日，我那十三婶娘就倒了霉，连带着……我那十三叔都……”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可思议，“她竟主动过继给了我大伯父！不要生身父亲了！”
“过继？不要生父？”王霞震惊得几乎失声。
在她从小接受的礼教观念里，父为子纲，生身父亲是无可替代的天！
一个女儿家，竟能狠心断绝父女关系，过继给伯父？
这简直闻所未闻，离经叛道！
她对沈长乐的印象瞬间跌入谷底，觉得此女心性凉薄，行事乖张，绝非善类。
一个能抛弃生父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不久后，京城又传出消息：沈长乐在朝阳西大街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大宅院，地段极好，布局精巧，据说是程家九老爷程诺所赠！
王霞得知后，心中的疑云更是浓得化不开。
再疼外甥女，程家九老爷程诺，会无缘无故送一个已离府的外甥女价值千金的豪华宅邸？
这不合常理！她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会不会是沈长乐在程家时，与程霁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程家为了息事宁人，掩盖丑闻，才不得不以重礼相赠，堵她的嘴？
这宅子，是封口费？还是……补偿？
这个想法一旦成型，便在她心中疯狂扎根。
她看沈长乐那座气派的新宅院，仿佛看到了里面藏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
沈长乐的新宅终于布置妥当。
她广发请帖，邀请京城相熟的闺秀，以及沈长平、沈长容姐妹，过府小聚，算是暖宅。
沈长平、沈长容都收到了精美的帖子。
王霞左等右等，却没有收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这份“遗漏”，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王霞心中的猜忌和羞愤。
“她故意不请我！”王霞在房中气得摔了茶盏，“为什么不敢请我？是怕我去发现什么吗？还是……做贼心虚？”
她认定了沈长乐与程霁有私情，这宅子就是证据！如今沈长乐连门都不让她进，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越是不让我去，我偏要去看看！”王霞咬牙道。
她放下身段，直接去找沈长平，故作亲热地说：“听说长乐妹妹新宅落成，宴请姐妹们？我瞧着有趣，也想沾沾喜气，不知可否与妹妹们同去？”
沈长平有些为难，但也不好直接拒绝这位身份尊贵的邻居，只得含糊应下。
到了那日，王霞便厚着脸皮，跟着沈长平姐妹一同来到了沈长乐的新宅。
宅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气派。
青砖黛瓦，庭院深深，移步换景，处处透着主人的品味与程家雄厚财力的底蕴。
看着眼前这雕梁画栋、假山流水的景象，王霞心中那点“封口费”、“补偿”的猜测仿佛得到了印证，越发笃定。
她看向沈长乐的眼神，充满了审视、敌意和一种“我已看穿你”的优越感。
沈长乐在门口迎客，看到王霞不请自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对王霞这种敏感多疑、喜欢捕风捉影、还自以为是的小家子气实在厌烦。
上次在王家，她已解释清楚，也给了面子，谁知这人竟变本加厉地疑神疑鬼。
她不愿与此人深交，更不想在自己的新宅里应付她无端的猜忌，因此态度便冷淡下来，只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节：“王小姐也来了？请进吧。”语气疏离，远不如对其他姐妹热络。
沈长乐这份冷淡，落在本就疑心重重的王霞眼里，更是坐实了她的心虚和排斥！
王霞心中冷笑：果然！她不敢面对我！
定是心中有鬼！
她表面上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矜持微笑，心底对沈长乐的敌意和猜忌却如野草般疯长。
……
沈长乐的城西新宅，清雅别致，移步换景。
暖宅小宴设在临水花厅，窗外翠竹掩映，几尾锦鲤在池中悠然游弋。受邀的闺秀们笑语晏晏，或赏玩精巧的陈设，或品尝精致的茶点，气氛融洽。
沈长平、沈长容姐妹也在座。她们打量着这处比沈家主宅还要气派讲究的院落，眼神复杂。
沈长平端起青瓷茶盏，掩饰着心中的酸涩，沈长容则低头摆弄着衣角，不知在想什么。
王霞，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探针，在沈长乐身上和这宅院的每一个角落细细扫过。
她终于找到了机会，状似随意地挨近沈长乐，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与好奇问道：“长乐妹妹，你这宅子真是处处雅致，令人心折。听闻……是程家九老爷所赠？九老爷待妹妹真是亲厚，如此大手笔，羡煞旁人呢。”
沈长乐正与一位相熟的姑娘说话，闻言转过头，神色平静无波，坦然迎上王霞探究的目光，声音清朗，足以让附近几位竖着耳朵的程家表姐妹也听清：“王姐姐说笑了。这宅子，确实是小舅舅所赠。不过，并非无缘无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几位程家表姐，微微一笑，“皆因小舅舅大婚在即，府中长辈各有要事缠身，老夫人年高，大舅母忙于霁表哥的婚事，二舅母身体欠安。小舅舅便托付我与几位表姐、表姐夫，一同帮着操持婚礼庶务。我们不过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真正辛苦的是府中管事和下人们。小舅舅感念我们略尽绵力，又怜我孤身回京，尚无像样落脚之处，这才将这处宅院赠我，权当是‘辛苦费’了。”
这番话一出，花厅瞬间安静了一瞬。
王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震惊得几乎失语。
她设想过无数种解释，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堂堂世代簪缨、仆从如云的程家，操办自家嫡子的婚礼，竟然需要未出阁的外甥女和几位出嫁女回来主持大局？
这简直闻所未闻！
太不合规矩了，也太不合常理了！
程家老夫人呢？
程家大夫人，她未来的婆母呢？
都死了不成？还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情，让程家不得不借外人之手？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
沈长乐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位程家表姐，程二老爷的庶女程婉，便忍不住半真半假地嗔怪道：“哎呀！长乐妹妹这话说得轻巧！我们几个也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呢！怎么九叔就只心疼你这一个外甥女，赏了这吗大一座宅院？我们这些侄女，也不贪心，赏我们个一进的小院子，我们就心满意足，感恩戴德啦！”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酸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其他几位程家姐妹也纷纷附和，虽带着笑意，但那眼神里的羡慕嫉妒却遮掩不住。
沈长乐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唇边笑意温婉，眼底却一片清明：“表姐们这是吃醋了？小舅舅自然是记着你们的好。只是嘛……”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俏皮，“小舅舅常说，我自幼失母，无依无靠，他这做舅舅的，难免要多偏疼我几分，免得被人欺负了去。再说了，表姐们出嫁时，小舅舅给添的妆奁，那红珊瑚树、那赤金头面、那压箱底的银票……哪一样不是羡煞旁人？如今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里编排起小舅舅的不是来了？小心回头我告诉小舅舅，让他把你们当年出嫁单子上列的好东西，一件件讨回来！看你们还知不知足？当心糟雷劈哦！”
虽是玩笑话，却点明了程诺对侄女们的厚待，也暗示了自己“孤女”的身份是得到额外关照的原因。
程家表姐妹们被她这一番半真半假、软中带硬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想到九叔那冷肃的面容和说一不二的性子，程氏姐妹们再想想自己出嫁时确实得了不少实惠，顿时讪讪地笑起来，不敢再多言，只道：“哎呀，玩笑话，玩笑话！长乐妹妹可别当真！九叔待我们自然是极好的！”
王霞在一旁听着，心中的疑云却越发浓重。
沈长乐的解释看似合理，但“程家无人主持婚礼需外甥女操办”这个核心疑点，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沈长乐对程家姐妹的敲打更是游刃有余，那份从容和底气，绝非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所能拥有。
她越发觉得，这宅子的来历，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宴席间，王霞又从一个与沈家有些远亲的姑娘口中，“无意”听到了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消息：原来沈长乐并非没有议过亲！
在余杭，她曾与一位姓吴的举子定亲，结果那举子竟在定亲后不久因沈长乐得罪了萧氏家主，怕被牵连，火速退婚。
萧氏家主？
萧家？
难不成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萧彻？
王霞内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着，经过多方打听，与东拼西凑，总算得到了个大概。
沈长乐曾在西湖画舫上，当着世家子弟，名门千金的面，一脚把萧彻踹进了西湖，害得萧彻修养了足足半个月。
萧彻？
那个与兄长同科的永祥二年的传胪，素有刺头名声的萧青云？
王霞几乎要笑出声来来。
一想到沈长乐居然往死里得罪了这个刺头，幸灾乐祸的快意便挤满王霞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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