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又进了宫,孝仁宗不顾院正等人反对,令白前再给他扎一次针。
白前逡巡不前,亦是劝道,“皇上的症状已经缓解了许多,确实如院正大人所说,不需要再扎针。
否则下次再有类似症状,药汤的药力便不足以压制,就只能扎针缓解了”。
“无碍”。
孝仁宗既发了话,白前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当然,也不想拒绝。
待她扎完针,孝仁宗发话道,“这几天,你依旧歇在豫华殿,省得宫里宫外地来回跑,辛苦”。
白前,“……皇上容禀,民女与孙夫人约好了,今日要去孙府看诊”。
孝仁宗不悦,“推了就是,想必那什么孙夫人也不敢怪罪于你”。
白前微微侧脸,确保自己羞涩的笑容最大程度地呈现在孝仁宗眼前,“皇上说笑了,孙夫人绝不敢怪罪的。
只是,民女前些日子买了一袋珍珠入药,尚欠掌柜三千两银。
民女师门规矩疑难杂症才可收诊金,只疑难杂症也不是天天能遇见的。
民女大多便是靠上门看诊一次一千两来维持生计。
且民女自小随着师父上山下山地采药看诊,于宫内外来往并不算辛苦”。
她说着抬起头朝孝仁宗俏皮一笑,“至少比不上被珍珠铺子掌柜追债来得辛苦”。
她本就容色极盛,这么一笑更是灿若朝华,视觉冲击直直压过丧子之痛。
孝仁宗不自觉就也跟着笑了起来,大方吩咐,“去取一万银送给白神医还债,再去朕的私库找最好的珍珠送给白神医入药”。
白前一愣,随即大喜谢恩,一双大大的猫儿眼笑成了两轮弯弯的明月。
孝仁宗只觉心头畅快无比,待白前走后,依旧维持着好心情,吩咐蔡忠,“白神医在外出诊一次尚要一千两,总不能进宫给朕看病反倒还便宜些。
就按一天两千两来算,到她离宫按数给她,总不能让她亏了”。
蔡忠恭声应下,亲自去选了最好的珍珠,又亲自送到了豫华殿。
豫华殿中,白前正在为一个小太监看诊。
小太监将右腿裤脚撸到了大腿处,小腿不自然地耷拉着,起了大片大片的燎泡,应该是昨天去甘泉殿救火受了伤。
小太监显然很疼,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忍不住地发抖。
在这大冬天的,额头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往下淌。
蔡忠九年前被提为掌印大太监,贴身伺候孝仁宗,对宫里的小太监不能说每个都了解,但也几乎个个都面熟。
他记得这个小太监本不是豫华殿的,只不过认的干爹却是豫华殿的一个小掌事,想必是通过他干爹求到了白前头上。
白前见他来了,忙起身行礼,蔡忠将赏赐交代清楚便道,“白神医不用客气,救人要紧”。
他既这么说,白前也就没再客气,收回探脉的手,温声开口,“没什么大事,先处理一下外伤,正了骨,再开点药祛除火毒就行了”。
她说完用清水仔细冲洗烫伤的地方,又用银针一一划破那些看着就恶心、划破后更恶心的燎泡,仔细清洁。
她动作轻柔,不紧不慢,态度又极认真温和,对着那恶心兮兮的东西丝毫不见嫌弃之色,甚至脸上还隐约带着心疼,似乎生怕弄疼了对方。
蔡忠冷眼看着,她的动作神色竟和给孝仁宗看诊时别无二致。
不过是个小太监,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
白前处理好伤口,敷上药膏,又捏了捏小太监的膝盖,温柔问他,“疼不疼?”
小太监正要开口,白前猛地一用力,“咔哒”一声骨头脆响和小太监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白前收回手,吩咐小草给他上夹板,自己则提笔开药方。
只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太监就明显轻松了许多,脸上的表情松快了,冷汗也止住了,拿着药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蔡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咱家瞧着,刚刚给那小太监用的烫伤药都是极好的。
那小太监定然买不起,莫不是白神医自己的?”
白前不甚在意点头,“我自己做的小东西,掌印若喜欢,待会带些回去。
这种常用药,日常备着总是不错的”。
蔡忠道了谢,打趣道,“白神医看诊不收诊费就算了,还要贴进去药钱,怪不得要欠珍珠铺子掌柜的帐了”。
白前莞尔,“好在我三年不收费,收费吃三年,偶尔欠些帐,也无所谓”。
蔡忠失笑,白前气质温柔、性子静雅,偶尔俏皮便十分亮眼。
连他这个阉人都觉得赏心悦目,心情大好,何况皇上?
蔡忠越发觉得这位白神医以后定然有大造化,神色越发亲近,“白神医,咱家这几年来越发地少眠多梦。
也求了几位太医瞧过,效果不甚明显,不知道能不能请白神医帮忙瞧瞧?”
蔡忠想要看病,自然有无数个太医、大夫求着要上门为他看,却开口请白前帮忙,自然是存着打好关系的心思。
白前只当没发现,就事论事,仔细给蔡忠探了脉。
“不是什么大事,蔡掌印如果是今天想要痛快睡一觉,我给蔡掌印扎几针就行。
长久来说,我这里有一种助眠香十分适合掌印。
如果掌印不喜欢熏香,我可以教掌印一套简单的拳法。
掌印只要每天早晚打几遍,最多一个月就可初见效果。
半年后,保证掌印每天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蔡忠本只是为拉近关系,没想到白前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大感兴趣。
少眠多梦,说起来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太磨人了。
能解决,还不用吃药,自然最好。
一套拳法,说是简单,但对于从来没学过这一块的,想要一下记住,甚至打好,也不容易。
蔡忠本来只准备来送个东西,闲话几句就走,没想到却留下来了看白前给小太监看伤。
五皇子的事还在那悬着,正好孝仁宗又遣了人来宣他,他不敢多耽搁,跟白前约了得空再来,匆匆赶了过去。
没想到,孝仁宗却是问他白前收到珍珠后是什么反应。
本来送赏赐这样的事根本轮不到蔡忠亲自出马,白前收下后,蔡忠也遣了小太监回话,没想到孝仁宗竟然还要再问他一遍。
蔡忠再次默默将白前的重要性又往上提了几个等级,笑眯眯将在豫华殿的事说了。
包括白前如何给小太监治伤,又如何教他打拳。
果然,孝仁宗听得很高兴,“朕早就听闻白神医宅心仁厚,果然如此,难得她小小年纪就有这番心性”。
蔡忠免不得跟着将白前夸了一番,见孝仁宗心情好,试探开口,“皇上,奴才已经将甘泉殿的人全部审了一遍,现下只有一个难处。
昨儿闽南王去了甘泉殿指导五皇子的学业,虽没久留,但按例也是要问询的。
只闽南王的身份,却是奴才等不敢造次”。
他是掌印大太监,甘泉殿出事,他自然要全权负责查清事实,揪出凶手。
一提到刚刚惨死的五皇子,孝仁宗的笑容顿时就落了下去,“他什么身份?
他什么身份也要帮着朕,帮着他弟弟找到凶手!
你们有事单管去问!
但闽南王定然不可能和这件事有关,你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立即揪出凶手!朕一定要灭他九族!”
孝仁宗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他子嗣不丰,只得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长子闽南王是庶出,先太子和安乐公主都是先贞顺皇后嫡出,三公主和五皇子则都是白贵妃所出。
先太子早亡,闽南王就国,远离京城,十年都见不了一次。
三公主更是和亲外族,一辈子都未必再有见之时。
他身边就只剩下安乐公主和五皇子,再有就是孙辈的萧序。
安乐公主不省心,让他每每想到就头疼。
萧序虽然不犯什么大错,却惫懒、任性、又调皮。
太傅每每见到他就要告状,也没让他省多少心。
只有一个五皇子,虽比萧序小了一岁,却听话懂事爱读书,还十分亲近他。
每每他累了、病了,连宠妃都不想见,就想见见这个小儿子,和他说说话,问问他的学业,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可现在,他的爱子竟然死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死无全尸!
怎么能叫他不恨!
蔡忠觑着他的神色,不敢再说,恭声应下。
从帝王寝殿出来后,蔡忠去给白贵妃请安。
白贵妃已没了平日温婉出尘、气度雍容的贵妃模样,披头散发地守在五皇子灵柩边,面色憔悴枯干,双目涣散,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短短一天时间,白贵妃看着至少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枯败、疯狂的气息。
蔡忠恭恭敬敬上前请安,白贵妃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在看清蔡忠的瞬间猛地一把搡住他的领子。
“蔡忠!蔡忠!肯定是萧序!给本宫抓住他!让他给皇儿赔命!给我的皇儿赔命!”
蔡忠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领,温声哄道,“娘娘,凡事要讲证据。
奴才保证一定会找到证据,找到凶手,为五皇子报仇!
刚刚奴才已经求了皇上恩典,去寻太孙殿下和闽南王爷求证——”
“不可能是闽南王!不可能是他!
就是萧序!是萧序!就是他!
你把他抓到慎刑司去!本宫要他五马分尸!”
白贵妃狂乱地喊着,蔡忠微妙地感觉到不对劲.
皇上身为父亲,信任自己的儿子就算了,白贵妃为什么也说绝不可能是闽南王?
五皇子之死处处透着诡异,洛神楼的火是从六楼起的,几乎瞬间就向上烧到了十二楼,向下烧到了一楼。
再加上灭火后收集到的证据,可以十分确定洛神楼易燃的地方东都浇上了火油。
那么多的火油,是怎么避开他的耳目运进宫的?
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洒在洛神楼内而不被人发觉的?
他几乎敢保证,在这个宫里能做到这点的除了他,就只有皇上和白贵妃了。
而且,火油那个味儿,又撒那么多,伺候的宫人就算不靠近洛神楼都能闻到!
五皇子受宠,皇上和白贵妃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往五皇子身边安插人手,也只成功安插了两个扫院子的,更别说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了。
如果那个小太监本就是凶手安插在五皇子身边的,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那个小太监是受了威胁或者诱惑临时倒戈,凶手又是怎么做到叫那个小太监赔上命去赌的?
短短一夜加半天时间,他的人已经将那个小太监查了个底朝天。
小太监是个孤儿,在人贩子手里倒了几回手,在八岁的时候被卖进了宫中。
刚进宫就被分到了白贵妃宫里,因着踏实勤快,脑子也活,慢慢熬出了头,在十二岁时被白贵妃调去伺候五皇子。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六年时间,他虽然在宫中最受宠的皇子身边伺候,却依旧踏实勤快,不出头,也不出彩,所以孝仁宗和白贵妃都很放心。
无论是在十年前就埋下这样一个人在五皇子身边,还是叫这样一个人卖主卖命,都很可怕。
蔡忠自忖,宫中除了自己,还是只有孝仁宗和白贵妃能做到。
他没有动手,他自己自然最清楚。
孝仁宗和白贵妃也绝不可能动手。
剩下的,就只有东宫了。
蔡忠眸色微暗,东宫现在就只剩了个十三岁的少年太孙。
原先追随先太子的那帮子属臣也都在先太子遇刺身亡后一一获罪。
现在东宫的属臣都在先太子和先贞顺皇后离世后,皇上亲自提拔的。
还有个皇上的心腹唐侍郎坐镇。
按理说,绝不可能会有人背叛皇上,做出那样的事来。
但是,先贞顺皇后、先太子——
蔡忠持着拂尘的手抖了抖,那两位主子的手段,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预料到的?
保不险就留了什么底牌给太孙。
当然,现在还要加上一个闽南王——
同时被孝仁宗和白贵妃完全信任,绝不可能杀害五皇子的人。
先不论为什么孝仁宗和白贵妃都相信他,按理说,闽南王一个离京十年的王爷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但是,他能叫白贵妃这么信任他就很古怪。
更古怪的是案发当天,他进了甘泉宫!
他是早已成年就国的皇子,就算要指导皇弟的学业,又岂会轻易选在后妃的宫殿中?
蔡忠翘起唇角,唔,他又闻到了秘密的味道。
只无论他怎么试探,白贵妃都没有松口说出相信闽南王不是凶手的原因,只一味地喊着一定是萧序。
蔡忠见打探不出什么,安抚了一番后,告退离开。
接下来,该去探探闽南王的口风了。
如果他动作快,说不定还能赶回来和白神医学打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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