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件魂中至宝。
可渡。
那声音不辨男女，无悲无喜，仿佛就是这忘川河万古不变的水流声，直接在三人的魂念中响起。
周叙白魂体一颤，飞快地传念给另外两人。
“是忘川摆渡人……我家老书房的孤本里提过一嘴，这东西……比鬼界还要老，千万别乱来！”
他定了定神，脸上堆起惯有的风流笑意，魂体飘上前去。
他对着那道蓑衣身影拱了拱手，言辞恳切。
“前辈，我等无意冒犯，只是为寻一物，救一位朋友的性命，迫不得已才闯入贵地。”
“身上实在没什么能入您法眼的东西，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些小玩意儿，您看个乐呵……”
说着，他魂力微动，竟真的变幻出几锭金灿灿的纸元宝，煞有介事地递了过去。
蓑衣人一动不动。
就像一块河边的石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周叙白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他干咳一声，收起元宝，神色郑重了几分。
他从魂体本源中，小心翼翼地牵引出一枚古朴的令牌，上面刻着玄奥的纹路。
正是玄都令。
“玄都观，周无妄之子，周叙白。”
“携两位友人，欲借道渡河。”
“还请前辈看在家父的薄面上，行个方便。”
这一次，蓑衣人有了回应。
那根漆黑的鱼竿，轻轻抬起了一寸。
“周无妄的因果，够你一人过。”
“他们两个，与玄都观无关，与你父无涉。”
“留下魂中宝。”
“或者，留下魂。”
周叙白的面色，一下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
一声轻微的剑鸣，自陈小满的魂体中绽放。
她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挡在了陈九斤的身前。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绿色剑意，化作屏障，将她和陈九斤护在其中。
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九斤伸出手，轻轻按住了陈小满的肩膀。
那股躁动的剑意，便在他的安抚下，缓缓平息，收回了陈小满的魂体。
他将陈小满拉至身后，独自面对那道仿佛与整个鬼界融为一体的深不可测的身影。
他的魂体，在吞噬了无数鬼物后，凝实得如同美玉，宝光内敛。
他看着那没有五官的面孔，平静开口。
“晚辈拿不出所谓的魂中至宝，也不想让朋友为我耗费情面。”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便由我，来接前辈一竿。”
“若我未死，我们三人，渡河。”
蓑衣人缓缓转过头。
斗笠的阴影下，仿佛有两道漠然的目光落在了陈九斤身上。
“可。”
一个字，如天宪。
话音落下的瞬间，蓑衣人甚至没有抬竿。
他只是看了一眼陈九斤。
陈九斤的魂体便陡然一僵。
没有杀气，没有威压，甚至没有任何能量的波动。
只有一道意念，凭空而生，烙印在了他的魂魄之上。
一瞬间，陈九斤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
他成了一条鱼。
一条在忘川河里游荡了万古，从诞生之初，命运就已注定，要被钓起的鱼。
而那蓑衣人，就是执竿者。
这是规则。
是这片天地的至高法理。
鱼，就该被钓。
魂体深处，《天书》金光黯淡，《归墟图》形成的漩涡也陷入了停滞。
所有的神通，所有的道法，在这道简单的规则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就像水无法燃烧，石头无法飞翔。
一股无法抗拒的拖拽感传来，要将他的意识，他的本源，从这具凝实的魂体中，彻底剥离出去，挂上那不存在的鱼钩。
周叙白与陈小满的惊呼，都变得模糊不清。
世界在远去。
就在神魂本源即将离体的刹那。
陈九斤的心底，却涌起一股异样的平静。
鱼，一定要被钓么？
若我，不是鱼呢？
他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挣扎，任由那股代表“规则”的力量拉扯。
但同时，他将自己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魂魄最深处的那一点青绿。
乙木本源。
他没有催动它去攻击，去防御。
他只是，让它苏醒。
于是，在这片死寂的忘川规则里，一抹截然不同的道，悄然萌发。
一颗种子，在陈九斤的魂体中，破土而出。
它不壮大，也不张扬。
它只是倔强地，舒展出一片嫩绿的芽。
因果之线，依旧缠绕着他的魂体。
可它钓起的，不再是一条认命的鱼。
而是一颗……正在生根发芽的，活着的种子。
种子，是不能被鱼竿钓走的。
种子，是要扎根大地，长成参天大树的。
这是另一种道。
是生的道。
“滋……”
那条缠绕着陈九斤魂魄的因果之线，像是被春阳融化的残雪，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一切压力，烟消云散。
蓑衣人握着鱼竿的手，停顿了一下。
这是万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停顿。
他缓缓抬起了头，将没有五官的面孔，正对着陈九斤。
“钓了万古的鱼……”
“今日，却钓上来一颗种子。”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动。
“有趣。”
“你们，可以过去了。”
一片漆黑的鳞片，从他身上脱落，飘到三人面前。
“此物名为‘幽冥渡鳞’，凭它，可在这忘川河中行走自如。”
“滚吧，别耽误我钓鱼。”
说完，蓑衣人便重新转过身，一动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从未动过。
周叙白连忙上前，扶住陈九斤，三人拿着那枚鳞片，再不敢停留，踏入了冰冷刺骨的忘川河水。
直到走出很远，周叙白才长长地吐出一口魂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的娘……总算是过来了……”
陈九斤却没有说话。
他正感受着自己魂体的变化。
刚刚那一钩，凶险万分，却也将他的神魂狠狠锤炼了一遍。
神魂深处，那道纠血色咒印，在这一记“生”与“死”的剧烈冲刷之下，最后的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化作了虚无。
咒印，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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