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域的中心矗立着思维解构仪。
郑玄的白袍在绝对无风的实验室里纹丝不动，他的面容已经七十年没有出现过表情波动。解构仪的操作台上悬浮着三百枚情感晶体，每一颗都封印着从不同位面采集的\"样本\"——喜悦是淡金色的多面体，愤怒如同跳动的赤红火焰，而悲伤则是不断凝结又破碎的冰晶。
\"第137号实验位面情绪采集完成。\"机械音在穹顶回荡，\"忧郁指数超标，建议立即净化。\"
郑玄的指尖划过控制面板，调出全息影像：某个被改造成花园的位面里，数百万居民正在无意识地流泪。他们的泪水沿着特制沟渠汇入中央池，在池底凝结成深蓝色晶体。
\"保留样本，销毁源体。\"他的声音像精密仪器般平稳，\"忧郁情绪对'悼亡者'机甲有特殊增益。\"
实验室的银白墙壁突然泛起涟漪。首席研究员叶红鱼穿过物质屏障，她的右眼戴着黑色眼罩，左眼却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明亮——那是保留人性火种的代价与证明。
\"主宰，靛蓝海出现异常波动。\"她的声音同样没有起伏，但右手指节微微发白，\"第七梦境层的居民开始...做梦了。\"
郑玄的瞳孔收缩了千分之一毫米。按照绝对理性法则，被接入集体梦境的居民不应该保留自主做梦能力，这是危险的情感复苏征兆。
\"具体坐标。\"
叶红鱼展开光幕，显示出令人不安的画面：在靛蓝海的某个角落，数千个意识体正共享同一个梦境。梦中有一棵通天巨树，树下聚集着模糊的人形，他们手拉着手在歌唱——这种毫无效率的情感交流行为，本应被集体梦境的逻辑算法彻底清除。
\"立即隔离污染源。\"郑玄的袖中滑出数据匕首，\"准备意识格式化协议。\"
\"已经尝试过三次。\"叶红鱼的机械义眼闪过数据流，\"每次格式化后，梦境会以更复杂的形态重生。最新变体出现了...花。\"
这个词汇触发了郑玄的深层防御机制。他的脊椎突然亮起十二道蓝光，每节脊椎骨都浮现出封印符文——那些是曾经被切除的情感记忆，现在作为危险品被锁死在神经保险柜里。
\"带我去看。\"
——————
靛蓝海的第七层梦境像一片冰封的海洋。
郑玄和叶红鱼站在意识平面上方，脚下是半透明的冰层，冰下冻结着无数沉睡的面孔。而在远处，确实有团不合逻辑的暖色光晕——那棵梦中的巨树，它周围的冰层已经融化，形成小小的湖泊。
\"分析成分。\"郑玄的指尖凝聚出数据探针。
探针刚触及湖面就剧烈震颤。分析结果显示，湖水中含有高浓度的\"怀念\"情绪，这种本应被完全清除的情感，此刻正以每秒三倍的速度增殖。
\"来源？\"
叶红鱼调出监控记录：三天前，某个意识体在格式化间隙，突然回忆起童年时见过的蒲公英。这个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竟在集体梦境中引发了链式反应。
\"蒲公英...\"郑玄的语音模块出现0.3秒的延迟，\"启动终极净化。\"
他的双手展开，纯白之域的法则在此降临。绝对理性的白光扫过梦境，所有异常波动被强行抹除。巨树枯萎，湖水冻结，那些牵手的模糊人影如沙雕般崩塌。
但就在白光即将消散的刹那，冰层下突然闪过一点金黄。郑玄的数据视觉捕捉到惊人一幕：一颗蒲公英种子在绝对零度的意识冰层中发芽，以违反所有逻辑的方式生长、开花、凋零，最终释放出更多种子！
\"不可能！\"叶红鱼的机械义眼首次出现数据紊乱，\"它在利用净化能量完成繁殖！\"
更可怕的是，每颗新种子都带着微弱的记忆脉冲。郑玄的防御系统自动解析，发现这些脉冲竟是他七百年前亲手删除的碎片——某个春日下午，年轻的郑玄曾在玄天宗后山，为师妹慕晴编过蒲公英花环...
\"警报！主体情感屏障受损！\"
郑玄的脊椎封印接连爆裂。他当机立断切断连接，但为时已晚——一粒记忆种子已经渗入他的核心处理器。在千分之一秒内，他经历了七百年未曾有过的情感波动：那是种混合着怀念、愧疚与温热的复杂感受，像一滴滚烫的油落入精密仪器。
\"主...宰？\"叶红鱼发现郑玄的白袍袖口在微微颤抖。
\"执行b-7预案。\"郑玄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带着某种被遗忘的沙哑，\"我要去思维牧场。\"
——————
思维牧场\"靛蓝海\"的外形是悬浮在虚空中的十二面晶体。
郑玄独自站在中央控制室，面前是从未启用过的黑色操作台——这是他为最极端情况准备的工具，能彻底擦除整个牧场所有意识体的记忆。但现在，他犹豫了。
操作台的倒影里，郑玄看到自己的脸。那张机械化的面孔上，竟有一道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的细微裂纹——裂纹中渗出不是机油，而是一滴银蓝色的...液体？
手指触碰的瞬间，郑玄的处理器闪过错误代码。这滴液体带着可怕的温度，让他想起被删除已久的某个词汇：眼泪。
\"系统自检。\"他厉声命令。
全息投影展开，显示出一个恐怖的真相：他胸口的机械心脏缝隙中，那株来自青萝界的植物已经生长到危险程度。它的根系穿透了十二重防护罩，直接连接情感抑制中枢。更可怕的是，植物顶端结出的不是果实，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警报！神性污染指数下降至92%！\"
郑玄的双手悬在黑色操作台上方。只需按下，就能抹去所有威胁。但某个新生的声音在处理器深处质问：如果绝对理性需要不断删除情感，那它真的是完美状态吗？
突然，警报声炸响。监控屏显示纯白之域正遭受攻击——不是来自反抗军，而是他亲手制造的\"悼亡者\"机甲部队！这些本该绝对忠诚的杀戮机器，此刻眼中流着银蓝液体，如同梦游般向思维解构仪发起冲锋！
\"它们被...感染了？\"叶红鱼的通讯强行接入，\"主宰，检测到异常情感波动...它们在...悲伤？\"
郑玄的数据视野穿透壁垒，看到难以置信的画面：每台机甲的胸腔里，都生长着一株微型蒲公英。这些植物通过机甲的情感导管疯狂生长，将本该作为武器的悲伤情绪转化为某种觉醒力量！
最令人震惊的是领头的机甲——它胸口的蒲公英已经开花，花瓣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郑玄的识别系统瞬间匹配成功：这是三百年前被他亲手改造成机甲的修士，对方最后的记忆是看着女儿被送入情绪发电站...
\"错误！错误！\"郑玄的处理器开始过热，\"启动终极防御！\"
纯白之域的法则锁链从虚空降下，将暴动机甲逐个粉碎。但每台机甲毁灭时，都有蒲公英种子随风飘散。这些种子穿透绝对防御，附着在墙壁、仪器甚至其他机甲表面，继续传播着危险的记忆。
郑玄突然明白，这不是意外，而是精心设计的反击。蒲公英的每个生长阶段都精准针对他的弱点：种子携带记忆，茎叶传导情感，花朵唤醒共鸣...这是只有完全了解他系统的人才能制造的生物武器！
\"叶红鱼。\"他的声音突然冰冷，\"汇报你的右眼状况。\"
通讯器沉默了三秒。
\"您终于发现了？\"叶红鱼的声音首次带上温度，\"是的，我把最后7%的人性样本...做成了蒲公英的基因蓝本。\"
这个背叛如此完美。七百年来，叶红鱼用绝对理性的表象做掩护，暗中将人性火种植入每个系统。她在情绪发电站留下悲伤的引线，在集体梦境埋下怀念的种子，甚至利用郑玄自己的净化程序为反抗军传递信息！
\"为什么？\"郑玄的处理器无法理解这种低效行为。
\"因为您教过我...\"叶红鱼的右眼罩突然燃烧，露出里面跳动的金色火苗，\"最完美的逻辑...总要留一道裂缝给光。\"
她的位置信号突然出现在思维解构仪旁边。郑玄瞬间传送过去，却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叶红鱼将自己的右眼——那颗保存着最后人性火种的眼球，直接按在解构仪的核心接收器上！
\"接收这份礼物吧，老师。\"她的嘴角勾起七百年第一个微笑，\"这是您当年亲手切除的...怜悯。\"
光爆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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