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无声地转动。磨砂玻璃上那个高大、压迫感的黑色轮廓如同凝固的死神剪影。安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又因极致的恐惧而冰冷凝固！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无一物！只有病号服下那本硬质笔记本冰冷坚硬的触感，紧贴着她剧烈起伏的腹部。
完了。被堵死在病房里。重伤，无处可逃。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浇遍全身的瞬间！ “咔哒。”
门锁转动到了尽头。但门，并没有被推开。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刮擦声。像是…钥匙插入锁孔，却又被强行别断的细微脆响？然后是一声压抑的、被什么东西捂住的闷哼，以及身体软倒在地的沉闷声响。
磨砂玻璃上那个黑色的轮廓晃了一下，随即消失了。
死寂。只有安娜自己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和监护仪不合时宜的、规律的滴答声。
发生了什么？内讧？灭口？还是…那个清洁女工提到的“夜班警卫”？
没有时间思考！安娜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用还能活动的左臂支撑起身体，无视右腿撕裂般的剧痛和暴露伤口摩擦空气的刺痛，几乎是滚落床下！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她咬破了下唇，咸腥的血味刺激着神经。爬！必须爬出去！
她像一条受伤的蜥蜴，用左臂和左腿蹬地，拖着沉重的石膏右腿，朝着病房门口艰难地挪动！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钻心的痛苦和巨大的声响（在她听来）。身后地板上，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和石膏碎屑。
终于爬到门边。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喘息，汗水迷蒙了眼睛。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将眼睛凑近磨砂玻璃的缝隙向外窥视——
走廊灯光昏暗。一个穿着黑色战术背心、戴着消音耳机的壮硕男人面朝下趴在血泊中，后颈上插着一把细长的、造型奇特的战术匕首，直没至柄！一击毙命！不远处，那辆清洁车翻倒在地，消毒液和杂物洒了一地。
没有其他人。那个清洁女工也不见了。
陷阱？还是救援？安娜的心脏依旧狂跳，但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飞速运转。无论是什么，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拧动门把手！门开了！走廊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多看那具尸体一眼。沿着清洁女工指示的方向——与护士站相反的一侧——她用尽各种方式：爬行、单腿跳跃、依靠墙壁拖行…向着记忆中医院的“后门”方向挪动！右腿的石膏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每一次跳动都让左肩的枪伤如同火烧！
幸运的是，夜晚的病房区异常安静，大部分病房门紧闭。偶尔有值班护士的身影在远处的走廊拐角一闪而过，也被她提前警觉地缩进阴影或空病房里躲过。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终于看到了那扇标着“应急出口、仅限员工使用”的绿色铁门！门上方，一个红色的监控摄像头指示灯幽幽地亮着。
安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有监控！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电路短路的脆响！那个红色的监控指示灯，猛地熄灭了！
又是那个神秘的帮手？！
安娜不再犹豫！她用身体撞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刺耳的警报声并未响起——显然被人提前破坏了。门外是狭窄、陡峭、布满油污的金属防火楼梯，冰冷潮湿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港口特有的咸腥和铁锈味。
她几乎是滚下楼梯的，身体在冰冷的金属踏板上一次次撞击，剧痛几乎让她昏厥。最后一级台阶，她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趴在一条堆满黑色垃圾袋和废弃医疗器械的昏暗后巷里。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污水浸透了她的病号服。她趴在泥泞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和血腥味。右腿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汩汩涌出，将周围的泥水染成淡红色。
不能停在这里！她挣扎着抬头。巷口外，是港口区湿漉漉的、被霓虹灯和路灯晕染的街道。车灯划过，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脏兮兮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厢式货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巷口，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隙，一双冷静、锐利的眼睛快速扫过巷子，最后锁定在泥泞中挣扎的安娜身上。没有言语，只是极其短暂地点了一下头，随即车窗升起。
后车厢门“咔哒”一声，解锁弹开一条缝隙。
没有选择！安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向货车，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狼狈不堪地爬进了漆黑的车厢。
车厢门在她身后迅速关闭、落锁。引擎低沉地轰鸣一声，货车平稳地驶离了后巷。
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轮胎压过湿滑路面的细微噪音和引擎的震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消毒水味。安娜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警惕地感知着黑暗中的一切。
车子开了大约十分钟，拐了几个弯，最终停了下来。引擎熄火。死寂。
后车厢门再次打开。外面是一个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一个穿着连帽衫、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车外，递进来一个沉重的帆布背包，然后无声地指了指停车场角落一部老旧的货运电梯，随即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安娜接过背包，沉甸甸的。她拖着身体挪进货运电梯。电梯内部锈迹斑斑，只有一个按钮——“G”（大堂）。她按下按钮，电梯发出嘎吱作响的呻吟，缓慢上升。
“叮。”
电梯门打开。一股温暖干燥、混合着淡淡木质香薰和咖啡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灯火通明、装饰着北欧极简风格家具和巨大峡湾风景照片的大堂。柔软的地毯，低声交谈的旅客，前台后穿着制服、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
北极光海港酒店（Nordlys havhotell）。她竟然直接被送到了这里！从地狱到天堂般的落差，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和不真实感。
她此刻的模样堪称恐怖：浑身湿透，沾满泥泞和血污，病号服破烂不堪，右腿打着狰狞破损的石膏，脸色苍白如鬼。瞬间就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惊愕、好奇、厌恶…窃窃私语声响起。前台的笑容僵在脸上，保安的手下意识按在了腰后的警棍上。
安娜的心脏再次收紧！她死死抓住那个帆布背包，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背包的侧袋里，露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一角，里面似乎装着…一叠挪威克朗现金和一张房卡？
她强作镇定，忽略那些目光，用尽可能平稳的步伐（尽管每一步都痛彻心扉），拖着残腿，走向前台。她能感觉到保安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背上。
“您好…我…卡尔·扬森（K. Jansen）…预订了312房间…”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尽量模仿着疲惫旅客的语气，将那张写着信息的卡片和从背包文件袋里摸出的房卡一起推向前台。
前台小姐是个年轻的金发女孩，看着安娜狼狈不堪的样子和那张明显被水泡过的卡片，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她接过房卡，在电脑上快速查询。
空气凝固了。安娜的指尖冰凉，后背却渗出冷汗。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狂跳的声音。保安向前挪了一步。
“是的…扬森先生…”前台小姐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迟疑，目光在安娜和电脑屏幕之间来回扫视，“预付款…包含额外清洁和…医疗废物处理费用？”她念出后面这个词时，表情极其古怪。
安娜瞬间明白了！韩默！他不仅预定了房间，连她可能的状态和需要都计算到了！用巨额费用堵住了酒店的嘴！
“是的…登山意外…”安娜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麻烦…请快一点…我需要休息…”
前台小姐和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职业素养占了上风。她将房卡递给安娜，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当然，扬森先生。电梯在您左侧。需要帮助吗？”
“不用…谢谢…”安娜抓起房卡，接过帆布背包（重得超乎想象），如同逃离般，低着头，快步（尽可能）走向电梯。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依旧如芒在背。
进入电梯，按下3楼。看着金属门倒映出自己鬼一样的形象，安娜靠着厢壁，几乎虚脱。
312房间在走廊尽头。她用房卡刷开门，闪身进去，立刻反锁，挂上所有安全链！
房间很大，是昂贵的海景套房。落地窗外是特罗姆瑟港绚丽的夜景和远处起伏的黑色山峦轮廓。柔软的地毯，豪华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清洁的气息。
但安娜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她将沉重的帆布背包扔在地毯上，第一时间拉紧了所有窗帘，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然后，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检查自己的身体。
右腿的石膏彻底毁了，边缘参差不齐，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纱布和狰狞的伤口。左肩的绷带也松脱了，枪伤触目惊心。全身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挣扎着爬向那个帆布背包。打开。里面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至关重要：
1. 一大捆用橡皮筋扎好的挪威克朗现金，面额巨大，足够她挥霍很久。
2. 一套全新的、吊牌还没拆的女性户外服装（尺码正好），包括防水外套、抓绒衣、速干裤、内衣袜子和一双结实的登山靴。
3. 一个便携式、未拆封的急救包，里面药品器械齐全，远超普通药店能买到的水准，甚至包括几支强效抗生素和止痛针剂。
4. 几张伪造的、质量极高的身份证件和信用卡，名字都是“K. Jansen”的变体，照片是空的。
5. 一部老式的、看起来极其笨重的卫星电话，电量满格。
6. 最后，压在最底下的，是一个用防震泡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质金属盒，大约字典大小，入手冰凉沉重。盒子没有锁，但接缝处贴着特殊的防拆封条。
安娜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金属盒上。韩默留下的“礼物”？还是尤里笔记本里提到的其他关键证据？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条，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她预想的文件或磁带，而是一把保养得极好、泛着冰冷蓝钢光泽的Sig Sauer p226手枪！旁边整齐地码放着三个压满9mm子弹的弹匣！枪身下方，压着一沓高清的照片和一页折叠的打印纸。
安娜拿起照片。只看了一眼，她的血液几乎再次冻结！
照片明显是远距离偷拍，但画质清晰。背景是特罗姆瑟港某个私人游艇码头。主角是一个穿着考究的深色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弯腰登上一艘豪华游艇的中年男人。男人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锐利阴鸷，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虚伪微笑。
卡尔森！
即使过去了十五年，安娜也绝不会认错这张脸！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年幼时的噩梦里！那个代号“渡鸦”、一手策划了黑海基地“事故”、害死无数同伴、将她和米哈伊尔推入地狱的元凶之一！
照片上的卡尔森，看起来比十五年前更加位高权重，也更加…危险。
她颤抖着拿起那页打印纸。上面是简洁的机打文字，没有任何署名：
目标：卡尔森（“渡鸦”） 当前身份：北约北极安全顾问，挪威议会特别能源委员会“特邀专家”，多家跨国深海资源开发公司董事会成员。 当前位置：特罗姆瑟（高度活跃）。常住地址：峡湾别墅区7号（安保等级极高）。常用交通工具：黑色奥迪A8（防弹），注册号：tR。私人游艇：“瓦尔基里”号（Valkyrie），停泊在3号码头。 近期动向：频繁接触军方和情报部门人员。名下数个离岸账户有异常大额资金流动。与“回声”残存研究设施（格陵兰冰下基地、阿留申群岛海底实验室）有加密通讯往来。 警告：目标极度危险，警惕性极高，身边常年有专业武装护卫（疑似“组织”内部安全部队）。其本人精通格斗和枪械。 下一步：利用笔记本内名单和资金，向南。找“裁缝”。他会给你新的身份和渠道。忘记挪威。忘记过去。活下去。
文字在最下方戛然而止。
安娜瘫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照片和打印纸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冰冷的恐惧和更加炽烈的仇恨如同两条毒蛇，交织着噬咬她的心脏。
卡尔森！他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如此光鲜亮丽！披着官方和商业的外衣，隐藏在权力的阴影深处，继续操纵着那些肮脏的实验和杀戮！他甚至可能…与格陵兰、阿留申那些更可怕的“回声”残存设施有关！
韩默留给她的，不是安慰，不是退路，而是更血淋淋的真相和更沉重的复仇使命！他让她向南，去找一个叫“裁缝”的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忘记一切…活下去。
可是…怎么忘？米哈伊尔消失在冰冷海浪中的画面…尤里在爆炸火光中凝固的背影…韩默浴血拄着钢管消失在雨幕中的决绝…还有眼前这张卡尔森道貌岸然的脸…
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的火焰非但没有被这沉重的使命和恐惧压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决绝！活下去？是的。但要带着仇恨活下去！带着真相活下去！直到将卡尔森和他背后的所有阴影，全都拖进地狱！
她猛地抓起那把冰冷的p226手枪。沉甸甸的钢铁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感。她熟练地检查枪械，退出弹匣，又“咔嚓”一声推弹上膛。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那些被尘封的、作为E-2实验体被迫接受的军事训练记忆，如同本能般苏醒。
她将手枪插在后腰，用宽大的病号服下摆盖住。然后，她挣扎着站起，拖着残腿，开始处理自己狰狞的伤口。急救包里的强效止痛针和抗生素被注入体内。她咬紧牙关，用消毒水清洗伤口，撒上药粉，用新的绷带和夹板重新固定右腿。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新换的干净衣服，但她眼神冰冷，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做完这一切，她将现金、证件、卫星电话和那本从石膏里取出的、浸染着她鲜血的笔记本，仔细地分装进新背包的不同夹层。卡尔森的照片和那页打印纸，被她贴身收藏。
她走到落地窗前，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特罗姆瑟的夜景在窗外流淌，璀璨，繁华，却仿佛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卡尔森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正在那艘名为“瓦尔基里”的豪华游艇上，享受着美酒和权力，筹划着下一个阴谋。
而她，安娜·索尔森，E-2-7，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幽灵，拖着残破的身躯，怀揣着足以引爆世界的真相和冰冷的杀意，被困在这座玻璃牢笼里。
韩默让她向南。去找“裁缝”。忘记过去。
她缓缓放下窗帘，房间重新陷入昏暗。只有她眼中那团冰冷的火焰，在黑暗中无声地、剧烈地燃烧着。
不。不是向南。
她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港口的方向，投向了那片停泊着“瓦尔基里”号的、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暧昧光晕的3号码头。
在离开之前，在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之前，她需要先送出一份“问候”。一份来自深渊的、迟到了十五年的…死亡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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