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半左臂托着几乎散架的葛蕾塔。
女巫的身体像一具被打碎又勉强粘合的老瓷器，密密麻麻的裂纹在灰败的石化皮肤下交错，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带下细碎的粉末。
她怀里紧搂着那块【百裂之殇】，碎片边缘不规则地蠕动，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诅咒核心恶毒的搏动。
通道深处阴冷得刺骨。
粗大的能量管道沿着弧形壁顶盘绕，它们不再是冰冷的钢铁，管壁内部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光泽，像是活物的肠壁，表面渗出粘稠的油膜。
空气凝滞，只有一种声音？
不，不像声音，更像是无数细小硬物在厚绒布上同时摩擦汇成的背景嗡鸣，持续不断，从四面八方挤压耳膜，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填满了本该有的金属回响和锈蚀低语留下的空白。
前方豁然开阔。
一个巨大的冶炼池遗址，张着黑黢黢的巨口。
安多尔和格伦伍德在豁口边缘守着。
矮人骑士拄着几乎弯曲的【空誓镣铐】，布满裂纹的链甲下，墨色血管扭动如活蚯蚓。
格伦伍德更糟，残存的右手臂覆着一层暗红晶簇，正艰难地从关节缝里向外钻探，他那只还能动的蒸汽动力左臂，肘部关节盖板不翼而飞，裸露的齿轮沾满了乌黑粘液，每一次勉力抬起都伴随着轴承扭曲的呻吟。
池子里……不是池子，像个巨大的、溃烂的金属子宫。
加林那庞大扭曲的金属骨架半熔在发黑发绿的池壁上。
它身体表面覆盖的不是装甲，而是凝滞的、布满干涸血管纹路的暗红橡胶状组织。
无数粗细不一、表面覆盖着厚厚生物锈痂的管线深深扎进这组织，又蜿蜒爬进池壁深处。
那双浑浊如劣质玻璃球的巨眼——不再是纯粹的、燃烧熔铁的狂乱光芒。
里面的东西变了。
混浊沉淀，凝固成一种死水般的深灰。
一种冰冷的、带着无机质审视感的灰。
那目光扫过豁口处的四人，没有仇恨，没有疯狂。
“样本……”一个声音，黏腻浑浊，像是生锈齿轮混合着烂泥搅动从某个深处传来，“归队，重组，指令需要，新鲜单元……”
嗡……轰——
池底和四壁那些覆盖着厚厚生物锈痂的“排渣口”猛地向内翻卷、张开，露出暗红滑腻的内壁。
残缺的肢体、撕裂的半身、半颗连着脊椎的头颅、缠着粘稠管线的内脏块……成千上万被当作“废料”处理的矮人克隆体残骸，如同处理垃圾场淤泥般被粗暴地喷射出来。
它们在池子底部形成一座抽搐的肉山，滑腻的内脏和断骨在暗红的粘液中浮沉挤压。
加林身下的池壁表面那层橡胶状组织突然剧烈起伏、变形，裂开无数个巨大的、“蠕虫口器”般的黑洞。
贪婪地吞噬着这堆残骸血肉。
几乎同时，池壁更下方的位置，一些如同巨大疖疮般的鼓包猛地胀裂。
噗嗤！噗嗤！
一具具东西被“吐”了出来。
它们站立着，两根不同尸体的下肢被暗红细密如同生锈订书钉的金属线强行钉在一起。
三四条来源不明的胳膊歪歪斜斜地嫁接到扭曲的躯干上，末端被焊上根锈蚀的铁管或者崩了口的长刀，一颗头颅歪戴着半边头盔，下巴缺失，脖子的断口处戳出几根神经线一样的东西，连接到另一具躯干的胸腔豁口……
它们步履拖沓，关节反折着发出金属摩擦的噪音，汇聚成一股散发着恶臭和死亡气息的灰色浪潮，沉默地、坚定地爬出冶炼池，涌向豁口。
动作僵硬迟缓，但那无声无息、密密麻麻的视觉冲击，比咆哮的怪物更令人胆寒。
嘶——！
安多尔倒抽一口冷气，不是恐惧，是被这亵渎点燃的狂怒。
他猛地把【空誓镣铐】狠狠楔进脚下糊满粘腻锈浆的地面。
“止步！”
墨色的力场如同投入池水的浓墨，瞬间扩散开几十米。
最前端几十个拼接怪的动作瞬间黏滞，如同陷入看不见的、固化变形的沼泽沥青。
抬起的腿抬不起来，踩下去的被粘在原地，整个冲锋队列的前锋淤塞了。
但后面的“人”仍在缓慢推挤，形成一道不断向内收缩的、混乱的堤坝。
格伦伍德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怒吼，更像是野兽负伤的咆哮，挥动那条状态糟糕的左臂狠狠砸向一个最靠近、被墨色力场粘住、正试图撕扯自己多余手臂的缝合怪。
砰！
那怪物被砸进地里的污秽残骸堆，碎片乱飞。
他手臂上的蒸汽喷口炸出一团白烟，轴承发出濒临崩裂的哀嚎。
米勒扶着葛蕾塔靠在一块冰冷的金属残骸后，杖剑急速挥斩，精准地切断几只突破力场薄弱处、扑向格伦伍德侧翼的怪物的“神经”连接晶体。
那些被切断核心连接的怪物瞬间垮塌成真正的碎肉烂铁。
但斩碎一只，两侧管道后面又挤出两只。
源源不绝。
葛蕾塔的呼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她艰难地偏过头，灰蓝色的瞳孔深处，诅咒女巫的感知强行冲破身体崩溃的剧痛，死死捕捉到那些傀儡眼中闪烁的暗红光芒之间……那一根根扭曲、粘腻、如同腐烂脐带般的灰色能量链接线。
密密麻麻，汇聚成一张巨大的、连接着池中加林核心的污秽神经网络。
她的右手，那只唯一还算完整的肢体，手指关节扭曲着，以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角度，凌空勾勒。
她的勾勒动作极快，又异常卡顿，仿佛她的手指每一次划过空气都留下粘稠的阻力。
最后一下，她仿佛用尽了力气，猛地将无形的诅咒印记隔空朝着加林狠狠“按”了过去。
嗤啦——！
一股无形的刺鼻焦糊味弥漫开来。
立刻，涌动的傀儡浪潮出现了混乱。
左侧被墨色力场粘住的一大片怪物，眼中红光疯狂闪烁，像是程序卡死。
一部分开始挥舞着多出来的胳膊，不分敌我地砸向身边任何会动的东西。
另一部分则抽搐着扑向身边那些仍在输送指令的“脐带”链接——用断茬或铁管胡乱捅刺。
还有些直接原地蜷缩，胸腔内的晶体光芒如同短路灯泡般疯狂频闪，啪地一声闷响，自爆成一滩腥臭的脓血。
有效！但——
加林核心的灰色巨眼猛地爆发出一次高亮。
整张污秽神经网络泛起刺目的灰光，一种无形的意志力量如同高压水枪冲刷管道般疾速扫过。
那些混乱立刻被强行中断。
新的指令接管了陷入混乱的部分傀儡，残余的自毁个体被强行解体，能量被回收。
更多的“排渣口”在更高位置裂开，更多的残缺克隆体残骸如同瀑布般被倾泻下来。
“操！没完没……！”格伦伍德的怒吼只吼出一半，就被一个突然从侧面管道口挤出、动作快得诡异的三条腿缝合怪扑到背上。
那怪物胸腔里伸出半截带着钩爪的机械臂，狠狠砸向他裸露的后颈。
格伦伍德嘶吼着反肘向后砸，但动作慢了半拍。
锵！格伦伍德反肘砸中，金属与骨骼的碎片爆开。
但那只带着钩爪的锈蚀机械臂也捅了进去——扎进了连接右肩的肌肉深处，剧痛和腐蚀的麻感让他眼前一黑。
安多尔想冲过去帮忙，却猛地被自己【空誓镣铐】反噬的剧痛钉在原地。
一口黑血喷在墨色力场上，力场边缘开始波动不稳。
葛蕾塔的目光从混乱的战场移到了自己那只搁在【百裂之殇】上的石化左臂。
手臂表面布满了裂痕，皮肤下的金色锈斑像凝固的霉菌。
这只胳膊早就废了，连同里面储存的诅咒力量，都成了这具破烂躯壳的负担。
她又低头，目光穿透衣物，落在那块还在怀中微微搏动、散发着冰冷恶意的【百裂之殇】碎片上。
一个念头如同被诅咒的种子萌芽，在她混乱、濒临熄灭的意识里撞开了一条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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