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西边天际那层层叠叠的、带着末世特有灰败的云层烧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巨大的军用突击车车轮，碾过早已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乡间土路，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咯吱”声，卷起的尘土在昏黄的余晖中弥漫，如同战败军队撤离时扬起的、充满了悲凉与萧索的狼烟。
车队，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崎岖的道路上艰难行进。这支由特战一连和三连精锐组成的开拓小队，在离开李庄乡时那股充满了开拓与征服的昂扬斗志，此刻早已被一场惨烈的、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败仗，消磨得无影无踪。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粗重的喘息声都听不到。战士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在冰冷的车壁上，他们身上那件原本笔挺的军装，此刻早已被汗水、血污和泥土浸透，变得又脏又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深深的……挫败感。那双总是充满了军人坚毅和果敢的眼眸，此刻也大多黯淡无光，空洞地注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一成不变的废墟景象。
陈默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沉静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阴云。他不断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那几辆同样死气沉沉的运输卡车，以及车上那些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般，神情麻木的战士们。他的心，也如同被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死死地压住，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败了。败得是那么的彻底，那么的……毫无还手之力。
吴兴市第一人民医院，那个在吴兴邦口中充满了希望的物资储备点，在他们抵达时，却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名副其实的死亡地狱。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医院的主体建筑，就被一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数量远超他们想象的恐怖尸潮，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些感染者，已经不再是他们之前在杭城遇到的那种行动迟缓的普通货色。它们之中，夹杂着大量速度快如鬼魅的“疾行者”和弹跳力惊人的“跳跃者”。更可怕的是，在那恐怖的地下室中，他们和几十头暴君对抗，也是因此耗费了大量的资源与精力，在那里，他们损兵折将！而之后，他们又被尸潮所包围。
面对如此恐怖的、由多兵种组成的混合尸潮，即便是装备了划时代武器“破晓”二代的特战营，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破晓”的威力固然巨大，但它的能源，却并非是无穷无尽的。在经历了最初的几次精准狙杀之后，当他们发现，每消灭一头变异体，就会有更多的变异体从废墟的阴影中涌出来时，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战士们身上的能源匣，在持续不断的高强度射击中，一个接一个地发出了电量耗尽的警报。
最终，他们还是凭借着顽强的毅力，终于是从那尸山血海中走了出来，只是，他们有七名战友永远的躺在了那里。
七条鲜活的、曾经还在训练场上与他们一起挥洒汗水，一起吹牛打屁的生命，就那么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充满了死亡与腐朽的土地之上。
而现在，他们剩下的所有人，不仅要承受失去战友的巨大悲痛，更要面对另一个更加现实，也更加残酷的问题——饥饿。
自从凌晨出发时，在车上吃过最后一顿军用干粮之后，他们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高强度的战斗和精神的极度紧张，早已将他们体内的能量消耗得一干二净。一股难以忍受的、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胃里啃噬的饥饿感，正不断地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理智。
当太阳最后一缕余晖也被地平线彻底吞噬，当车队那十几道雪亮的车灯划破浓稠的夜幕，照亮前方那个熟悉的、早已锈迹斑斑的加油站的招牌时，车队缓缓地，停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如同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他们甚至懒得再去警戒四周，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嗅到了水源的、濒死的旅人，向着那个他们唯一的希望之地——李庄乡，缓缓地走去。
李庄乡，临时指挥部，四层小洋楼的楼顶。
一个名叫刘建峰的、由后勤支援连临时提拔起来的年轻班长，正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用沙袋堆砌起来的简易了望哨里。他的手里端着一把标准版的电磁枪，但眼神却有些飘忽。
作为第一批被杨光连长带回西山据点，然后又被派遣回来，负责留守这个“桥头堡”的后勤连战士，刘建峰的心中，其实是充满了不甘和一丝……被抛弃的怨念。
他也想跟着陈默总指挥和孙连长他们一起，去往那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吴兴市腹地，去与那些传说中的怪物和土匪血战到底，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功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被发配到边疆的守卒，日复一日地，守着这个虽然安全，但却枯燥得让人发疯的“后花园”。
然而，军令如山。在最初的几天抱怨过后，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他也渐渐地想明白了，在这个充满了危险的陌生城市里，能有一个稳固的、可以为前方主力部队提供最坚实保障的后方基地，其战略意义，同样是无可替代的。他们虽然没有亲临一线，但他们所坚守的，同样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想通了这一点，刘建峰和手下那一个班的十名战士，便彻底地收起了心中的那份怨念，开始兢兢业业地，履行起了自己的职责。他们每天都会严格地按照陈默之前留下的防御部署图，对村庄内外进行不间断的巡逻和警戒，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就在这时，站在了望哨最高处，负责用高倍率望远镜观察四周情况的一名年轻战士，突然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正在发呆的刘建峰。
“班……班长，你快看！那边！”那名年轻战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刘建峰猛地回过神来，他立刻抓起身边的望远镜，顺着那名战士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远处那条被夜色笼罩的乡间土路之上，十几道雪亮的、如同鬼火般晃动的光柱，正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向着他们李庄乡的方向，缓缓地靠近！
“是车队！”刘建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个时间点，怎么会有车队过来？！难道……难道是吴兴市的其他土匪势力，发现了我们这里？！”
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通过对讲机，向村庄内部所有正在执勤的哨兵，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村口方向发现不明车队！数量，超过十辆！立刻进入最高级别的战斗状态！重复，立刻进入最高级别的战斗状态！！”
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李庄乡，都仿佛从沉睡中被瞬间唤醒！刚刚才建立起来的防御工事之上，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悄无声息地，从射击孔里伸了出来，死死地锁定了远处那正在缓缓逼近的灯光！
刘建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破晓”，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白。他知道，以他们这一个班的兵力，如果对方真的是吴兴市的某个武装匪徒组织，那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血战！
然而，当那支车队，在距离村口还有约两百米的地方，缓缓地停了下来；当刘建峰通过望远镜，终于看清了头车那熟悉的、布满了战斗痕迹的军用越野车，以及……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虽然略显疲惫，但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
刘建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地，沉甸甸地落回了胸腔！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这个在面对未知敌人时都未曾有丝毫惧怕的年轻班长，此刻，眼圈却瞬间红了！
“是……是孙连长！是总指挥他们回来了！！”刘建峰用嘶哑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狂喜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向整个村庄，发出了那句足以让所有人瞬间泪流满面的、如同天籁般的怒吼！
他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便将手中的“破晓”往旁边一个战士怀里一塞，然后连滚带爬地，从了望哨上冲了下来，带着另一名同样激动不已的战士，向着村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孙德胜、杨光，以及他们身后那一百多名同样拖着沉重步伐的特战营战士，刚刚才踏入李庄乡那熟悉的、由青砖砌成的村口牌坊，就看到两道矫健的身影，正提着马灯，从村庄深处那片稀疏的灯火之中，快步迎了出来。
“孙连长！杨连长！总指挥！”刘建峰跑到孙德胜的面前，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想说些什么，想问问他们这一路的战况，想分享一下自己这几天坚守据点的“光辉事迹”。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孙德胜和杨光那两张布满了疲惫和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的脸庞时；当他看到，他们身后那些特战营的战士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打了败仗的公鸡般，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沉气氛时……
刘建峰那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就如同被一块巨石死死地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脸上，那因为重逢而带来的喜悦，也渐渐地凝固了。他张了张嘴，用一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充满了困惑和不解的眼神，看着孙德胜，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道：
“孙……孙连长……你们……你们这是……？”
孙德胜看着他那副紧张的模样，心中那份因为败仗而带来的憋屈和烦躁，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只是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疤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刘建峰的肩膀。然后，用一种沙哑的、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语气，淡淡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后者毕生难忘的、充满了强大自信和一丝程序员式幽默的话语：
“先别问了。赶快，把食物都准备好，立刻起锅烧油！把咱们仓库里所有能吃的肉，都他娘的给老子炖上！”
“让咱们的这些战士们……先他娘的吃口热乎的再说！”
李庄乡的临时食堂里，灯火通明，热气腾腾。
一大锅一大锅香喷喷的、粒粒分明的白米饭，如同小山般，堆放在几张由木板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桌之上。而在米饭的旁边，还摆着几大盆用他们之前缴获的午餐肉和一些风干的野菜，一起炖煮的、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大锅菜”。虽然没有新鲜的蔬菜，也没有复杂的调味，但在末世里，这样一顿能够敞开了肚皮吃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其价值，早已不亚于和平年代的任何山珍海味。
特战营的战士们，一个个如同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他们甚至懒得去拿碗筷，直接就用自己的行军饭盒，满满地，盛上一大盒米饭和菜汤，然后便狼吞虎咽地，风卷残云般地，往嘴里扒拉着。
整个食堂，安静得可怕。只有此起彼伏的、充满了满足感的咀嚼声和吞咽声。那份因为败仗而带来的沮丧和压抑，似乎也被这最朴素、也最温暖的食物，给稍稍地，治愈了一些。
而在指挥部的小洋楼里，陈默、孙德胜和杨光三人，同样端着饭盒，围坐在那张巨大的城市规划地图前，沉默地，吃着饭。
当最后一粒米饭被送入口中，当最后一口菜汤被喝得干干净净之后，孙德胜才重重地，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陈默，老杨，”孙德胜的声音沙哑，但却异常的沉稳，“咱们……都说说吧。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杭城，西山据点，那间戒备森严的最高指挥部里。李长空司令员也刚刚才从通讯兵的手中，接过了那份由杨光连长亲自发回来的、关于此次开拓行动失败的详细战报。
他静静地看着战报上那一个个冰冷的、代表着牺牲的战士的名字，以及那段充满了血与泪的、关于吴兴市第一人民医院遭遇战的详细描述。他那张总是如同冰山般坚毅的国字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良久，他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感到了深深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心疼。
吃过饭后，指挥部里那凝重而又充满了压抑的战术研讨会，似乎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沐璇看着那个正指着地图，与孙德胜和杨光两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强大自信和缜密逻辑的陈默，她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知道，只要有陈默在，无论多大的困难，他们都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她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悄悄地，一个人，走出了那间充满了烟火气和肃杀之气的小洋楼，独自一人，漫步在李庄乡那宁静的、被月光笼罩的乡间小道之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咯咯咯”和“叽叽叽”的叫声，突然从旁边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里，传了出来。
沐璇的心猛地一动，她想起了吴兴邦的妻女，想起了那几只被他们当作“战略储备”的母鸡。
她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篱笆门，走了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在院子中央那个简易的鸡舍里，那十几只早已被养得是膘肥体壮的母鸡，正警惕地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而在它们的脚下，在它们的翅膀之下，竟然……竟然挤着一群毛茸茸的、黄澄澄的、如同一个个小绒球般的……小鸡？！
它们正用那稚嫩的、充满了好奇的黑色小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嘴里发出“叽叽叽”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可爱叫声！
这一刻，似乎是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沐璇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新生希望的温馨画面，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活泼和俏丽的明亮眼眸，瞬间，就被一层薄薄的、晶莹的水雾，所覆盖了。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二十几只小鸡的诞生。
更是……生命的延续。是……希望的啼鸣。
只要还有新生的啼鸣，哪怕再微弱，就总有……将黑暗彻底撕裂的一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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