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森林深处那场癫狂的狩猎与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最后一丝癫狂的嘶吼与怪物的哀鸣彻底沉寂，当体内因杀戮而沸腾的血液在寒冷与疲惫中渐渐冷却，当透支的力量让沉重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
少年少女们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或靠着染血的怪树，或直接倒在冰冷粘稠的墨绿色土地上，甚至就躺在怪物的残骸旁，陷入了短暂而深沉的、近乎昏迷的睡眠。
没有篝火，没有警戒，只有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和偶尔因噩梦而发出的呓语。他们身上覆盖着厚厚的血痂、骨粉和污秽的泥土，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捞出的雕塑，凝固在血色森林死寂的黎明前。
不知过了多久。
一缕微弱的、带着穿透力的晨光，顽强地刺破了笼罩血色森林的、带着血腥味的厚重迷雾。光斑如同温柔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张张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残留着狰狞或痛苦痕迹的年轻脸庞。
光，带来了温度，也带来了……清醒。
一个、两个……
少年少女们陆续被这久违的、代表着新一天的阳光唤醒。
没有昨夜的狂笑，没有嗜血的兴奋。
醒来时，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与沉重的疲惫。
他们睁开眼，看着自己沾满凝固黑血、骨渣和污秽泥土的双手；看着身上破损不堪、几乎被染成暗红色的训练服；看着周围遍布的、散发着恶臭的怪物残骸和脚下粘稠如沼泽的墨绿色土地；再看着身边同伴同样狼狈、同样眼神空洞的脸……
昨夜那场如同地狱狂欢般的杀戮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不顾一切的宣泄，那疯狂的笑声，那撕裂血肉、粉碎骨骼的快感……此刻回想起来，非但没有带来满足，反而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狠狠浇在心头！
恶心感如同毒蛇般猛然窜上喉咙！
“呕——！” 一个少女率先忍不住，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紧接着，呕吐声、压抑的啜泣声、以及因恐惧和羞愧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晨光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他们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沾满了洗刷不掉的罪孽。昨夜那如同恶魔附体般的自己，让他们感到陌生而恐惧。
沉默，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对视。每个人都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惊骇、后怕与强烈的自我厌恶之中。
不知是谁，第一个默默地站起身。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一堆由破碎布料、绷带、以及一些沾染了太多污血无法再穿的衣物堆前——那是昨夜“木棉花”少女们简单处理伤员后留下的废弃物。
他拿出一个简易的点火装置。
嗤——！
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迅速引燃了那堆沾满血腥的废弃物。火焰迅速升腾，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那些承载着昨夜疯狂与污秽的布片，发出噼啪的声响，散发出蛋白质燃烧的焦臭。
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个接一个，少年少女们沉默地站起身，将身上破损最严重、沾染污秽最多的衣物碎片脱下，投入那越烧越旺的火堆中。没有人说话，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看着火焰吞噬着昨夜的“狂欢”，看着那扭曲跳动的火光，眼神复杂。有人眼中带着一丝解脱，仿佛在焚烧掉那不堪回首的罪恶感；有人眼中带着深深的眷恋，那是对彻底释放兽性、无所顾忌的暴力的最后一丝回味与不舍，虽然这念头让他们自己都感到心惊；更多的人，眼中只有一片麻木的灰烬。
火堆熊熊燃烧，黑烟升腾，融入血色森林的迷雾。
当最后一片破布化为灰烬，火焰渐渐熄灭。
“走。”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韩斌。他脸上的血污已经用潭水（昨夜狩猎时发现的）勉强擦洗过，但依旧残留着暗红的痕迹，眼神疲惫却带着一种经历过大起大落后的沉凝。他没有多言，只是简单地吐出一个字。
队伍无声地集结。没有昨夜的散乱与狂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凝聚的沉默。他们自发地相互靠近，伤势较重的人被同伴搀扶着，彼此交换着无言却心照不宣的眼神。昨夜并肩浴血、共同疯狂的极端经历，如同最残酷也最有效的粘合剂，在无形中消弭了许多隔阂，催生出一种近乎于战友的、更加紧密的团结。隐隐间，韩斌、李纲、穆之陵、甚至那依旧沉默但实力深不可测的曹巢，都成为了队伍中无形的核心与依靠。
他们沉默地踏上归途，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有人忍不住回头，望向那片被焚烧过的空地，望向身后死寂而狰狞的血色森林深处，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对昨夜那个疯狂自己的最后告别？还是对那片杀戮场域一丝病态的留恋？无人知晓。
穿过那片依旧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墨绿色土地，再次进入相对“正常”的山林区域。阳光终于能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照在他们疲惫而沉默的脸上。
当源点基地那熟悉的建筑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基地入口那片空旷的广场上，一道笔挺而冰冷的身影，早已背对着他们，静立在那里。
王川。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横亘在归途上的一道冰冷铁闸。
少年少女们停下脚步，沉默地站在广场边缘，如同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空气瞬间凝固，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川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这支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却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沉凝气息的队伍。
他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并非严厉的呵斥，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和的语调：
“回来了？” 他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残留的血迹和疲惫的脸上，“昨夜…留给你们的‘狂欢’，尽兴吗？”
这温和的询问，在此刻听来，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少年少女们的心猛地一紧，昨夜那癫狂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强烈的羞耻与寒意。
王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们的灵魂，声音依旧平和，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杀戮的滋味，很痛快，是吗？将那些污秽之物撕碎、碾烂的感觉，让你们压抑许久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是吗？”
他顿了顿，那丝温和的弧度瞬间消失，声音陡然转为低沉、冰冷，如同极地的寒风：
“我希望你们记住——永远记住！”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骨髓！
“将你们的兽性！你们的残忍！你们骨子里那被逼出来的毁灭欲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铁律般的威严，“留给那些深渊爬出来的秽物！留给那些威胁人类存续的怪物！”
“而把你们的人性！你们的慈爱！你们作为‘人’的底线与温暖！” 他的声音再次压低，却蕴含着更加恐怖的压迫力，“留给身后需要你们守护的城市！留给那些手无寸铁的、将希望寄托于你们的人民！”
王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再次扫过每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最后的话语，如同从九幽地狱中吹出的寒风，带着赤裸裸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
“如果有一天…” 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判决，“你们分不清了…或者…不想分清了…把该留给怪物的东西，用在了人的身上…”
“那么…” 他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会像你们昨日…对那些怪物一样…”
“亲手…”
“宰了你们。”
轰——！
最后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少年少女的心上！
“唰！”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广场上那四百名刚刚从血色地狱归来的少年少女，身体集体猛地一震！
昨夜残留在眼底的最后一丝疯狂、嗜血、以及对暴力的病态回味，如同被最强烈的净化之光扫过，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浇醒的惊骇！一种从深渊边缘被强行拉回现实的巨大恐惧！以及……一种被冰冷誓言刻入骨髓的、对“人”与“怪物”界限的绝对敬畏！
他们眼中的血色褪去，暴戾的气息瞬间收敛。那一个个昨夜如同浴血修罗般的“怪物”，此刻在王川这冷酷到极致的警告下，仿佛被剥去了那层恐怖的外壳，重新露出了内里那属于“学生”的清纯、茫然、以及被巨大惊吓和重压后的脆弱本质。
他们站在那里，如同四百只受惊的鹌鹑，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后怕、羞愧和对王川那毫不掩饰杀意的深深恐惧。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广场上，却再也驱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那片冰冷刺骨的阴影。王川最后扫了他们一眼，那冰冷的视线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了基地建筑群的阴影之中。
留下广场上，一群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冰冷、久久无法动弹的……“学生”。源点的晨风，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轻轻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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