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摩肩接踵，烛火与光影舞动之际，云知意那小小的身影宛如一尾灵巧的鱼，倏忽间便滑入了沸腾的人海深处，再难寻踪影。
宽大的兜帽严严实实地掩住了她那头象征云渊皇室的微卷棕发，脸上扣着的半幅小巧狐狸面具，遮去了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
此刻，小小的身影终于融入了喧嚣璀璨的灯河之中，开启了她这趟灯市之旅。
万盏琉璃在夜色里次第绽放，像是谁把银河倒扣在了人间。
云知意踮着脚，从两尊魁伟的灯狮中间穿过，八岁的骨架比同龄人更薄，像一片被风削薄的柳叶，一不留神就能从人缝里溜走。
灯市的繁华，让她忍不住沉醉其中，连同原本此次灯市之行带的极强的目的都被暂时抛在脑后。
琉璃罩、素纱裹的各色花灯争奇斗艳，瑞兽祥禽在灯火映照下栩栩如生，流光溢彩，几欲破灯而出。
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糖人香气、烤肉的焦香，还有百姓们单纯热烈的欢笑声，是她许久未曾体验过的享受与欢愉。
倒不是说与监兵在一起时不快乐，而是这种只属于她自己的快乐的感受，确实似乎有些久远了。
她贪婪地看着，兜帽下的小脸因兴奋而微微发烫，几乎忘了自己偷溜出来的危险。
她停在一盏巨大的“走马宫灯”前，灯面绘的是《山海志》，六幅绢画轮番旋转，烛焰一舔，神兽像是要破壁而出。
“好灯。”
清朗的声音自左侧飘来，云知意偏头，看见一个戴着半张狼形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冷峻，身形挺拔，墨发高束，一身玄青短袍的少年，领口用银线绣着玄冥常用的图腾“霜火纹”。
狼面男孩冲她颔首，声线带着北地特有的冷冽：“可惜，灯好，谜却太浅。”
他抬手，指尖轻敲灯架垂下的赤绳。绳底吊着一枚乌木牌，上以朱笔写着：“一人一张口，口下长只手，打一字。”
狼面少年嗤笑：“拿字。”
灯市小厮忙不迭奉上一只剔红小匣，匣里躺着半片金叶子——这是彩头。
“玄冥人？”云知意挑眉，声音压得低而软，像含着一枚将化未化的糖。
狼面少年看着带着半幅狐面的女孩兜帽下露出些许的棕发，不置可否，只把金叶子抛回匣中，转身欲走。
“喂，别急着走。”这回开口的是戴着一个极为夸张、几乎遮住全脸的悟空面具的少年，火眼金睛描绘得传神，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野性，少年一袭檀色锦袍，腰坠玉诀，诀上刻着“陆”字。
“灯市规矩，一人最多拿三赏。你再拿，别人还玩不玩了？”悟空面具下的声音带着笑，却寸步不让。
狼面少年抱臂：“你想如何？”
“比一比。”悟空遥遥一指灯市尽头，“看见那盏‘三问灯’没有？制灯师说，谁能连答他三道刁题，灯就归谁。只许三人同去，若平局，灯共享。”
云知意眨眨眼，本来这灯市也逛了，她该去完成此行的目的，但此刻，看着如此鲜活的两位少年，胸腔里却燃起一簇好胜的火苗。
“好啊。”她弯眸，半幅狐面遮不住她的笑意，一对水亮水亮的眼睛，衬得她越发精致动人，“比。”
灯市尽头，一株老梧亭亭如盖，枝桠挂满红绸。
一座用无数细金丝缠绕悬挂起来的八角灯高高悬起，灯下，青衫制灯师端坐：“谁能连破三题灯谜，这盏‘三问灯’，便赠予有缘人！”
这盏灯，灯骨以南海沉香木雕成，罩面是冰鲛纱，烛火一透，纱上浮起粼粼水纹，像把整条苍梧江装了进去，烛火透过冰鲛纱射出迷离梦幻的光晕。
如此精致，在满街花灯中堪称魁首。
人群跃跃欲试，但大多在第一二题便铩羽而归。
那灯谜出得巧妙，涉及典故、地理、隐语，寻常百姓一时难解。
第一问：“有一物，生而无影，去而无踪，能穿金裂石，却不伤蝼蚁，何也？”
狼面少年冷声：“风。”
制灯师颔首。悟空面具后的少年紧跟一句：“妙解！”
第二问：“一人之口，可覆三军，可安天下，亦可倾天下，何也？”
悟空少年笑答：“舌。”
制灯师再点头。
狼面少年侧头看他一眼，面具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
众人喝彩。
制灯师呵呵一笑，亮出压轴第三问：“玄冰未化时，烈火难熬煎。一俟阳春至，顷刻了无痕。（打一人间情状）。”
这道题意境骤转，颇富哲理，人群安静下来，不少人拧眉苦思。玄冰烈火，阳春无痕……是什么？
云知意藏在狐狸面具后的眼眸瞬间亮起，清脆开口：“是‘愁绪’！”
几乎是同时，狼面少年沉声道：“是‘苦恨’。”
悟空少年摩挲着面具边缘，迟疑片刻也接道：“亦或是‘相思’？”
三个答案，从不同侧面点中了题核。制灯师目露精光，环视这三个气质迥异的少年人：灵动的狐狸、冷冽的孤狼、跳脱的悟空。好苗子啊！
他朗声大笑：“妙！三位小友皆击中要害！这题本就想说‘心事’之难消，愁绪、苦恨、相思，皆在其中！不分伯仲！三答皆通，灯归三位。”
人群爆出喝彩。
小厮捧来灯，却有些为难：“三位，灯只一盏，如何分？”
悟空少年挠挠面具下的脑袋：“简单。”
他掏出一柄随身小刻刀，在灯底轻轻划开三道细缝，分成三瓣，又将灯穗拆成三股，一人递一缕。
“灯骨不拆，烛火不分，各执一穗，同愿同心，如何？”
狼面少年略一沉吟，伸出两指夹住一穗：“可。”
云知意握住最中间那缕，指尖碰到另外两人的指节，温热，带着秋夜微凉。
三人竟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喏，”带着悟空少年的陆文枫递过来一支笔，“按照惯例，得胜者可亲手写个愿望挂在灯上祈愿。咱们仨都‘得胜’了，一人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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