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金钗记（贰）
part two：金谷园群芳争艳 交趾女独承恩深（下）
书接上回！
水榭外，丝竹声重新响起，夹杂着宾客们刻意压低的谈笑，仿佛隔着无形的帷幕。
水榭内，却是一片奇异的静谧。梁绿珠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也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他离得很近，身上是名贵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她抬起眼，再次迎上石崇深邃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回避。那清澈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
“绿珠所求……”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水榭外隐约的喧哗，“一隅清净，不负所托。”
“所托？”石崇挑眉。
“妈妈桑临别时嘱托：‘有付出，才有回报。’绿珠入此金谷园后，若得大人青眼，自当尽心侍奉，以报知遇之恩。”她的回答坦荡而直接，没有故作清高的矫饰，也没有曲意逢迎的媚态。
石崇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穿透那双清澈的眼眸，看进她的心底深处。
看了良久，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欣赏。他猛地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递荔枝，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了梁绿珠微凉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好一个‘尽心侍奉，以报知遇之恩’！绿珠啊绿珠，”他凝视着她因突然靠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我阅人无数，唯有你，能解这金谷园万千锦绣之下的寂寞。从今日起，你便是这金谷园中，独一无二的明月。”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梁绿珠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微微绷紧。她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炽热与占有，也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悸动。
金谷园的繁华是真实的，这咫尺之间的男子身上的威势与孤独似乎也是真实的。她被他拉入怀中，鼻尖萦绕的全是他的气息。
水榭之外，是喧嚣尘世；水榭之内，命运的丝线已悄然收紧，将他们牢牢缠绕。
明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金谷园，也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梁绿珠依偎在石崇宽阔的胸膛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一刻，她不再是交趾梨园里那个身不由己的歌伎，也不是金谷园中一个等待主人垂怜的玩物。
她能感受到石崇环抱的手臂带着一种珍视的力道，他低头在她发间轻嗅，叹息般低语：“绿珠……绿珠……此名甚好，如珠似玉，却比珠玉更通灵性。”
他牵起她的手，引她步出水榭。园中路径皆以五彩鹅卵石精心铺就，两旁奇花异草在月光下舒展着幽秘的姿态。石崇兴致高昂，不停地指点着各处的景致。
“此乃‘迷楼’，取自前朝典故，其中机关重重，非心腹不得入内。”
“那是‘流霞坞’，专藏天下美酒。”
“远处那片竹林掩映的，是‘琅嬛别馆’，收罗孤本秘籍……
言语间，石崇的财富与权势如同呼吸般自然流露。
行至一处开阔的汉白玉平台，石崇停下脚步。平台中央，一株巨大的红豆树亭亭如盖，枝叶在夜风中簌簌轻响，落下点点红如相思的豆子。
红豆树旁，一栋三层高的精致楼阁拔地而起，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通体以温润的白玉和浅碧琉璃筑成，在月色下流转着清冷而梦幻的光华，宛如广寒宫阙落入凡尘。
“此楼名为‘明月楼’，”石崇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自建成之日起，从未有人入住。本王总觉得，寻常的庸脂俗粉，配不上这天上明月。”他转头，目光灼灼地锁住梁绿珠，“今日，它终于等到了主人。”
梁绿珠仰望着这座不似人间所有的楼阁，月光勾勒出它玲珑剔透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撼。她常年住在交趾的竹楼茅舍，何曾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神仙居所？
石崇的这份“独一无二”的宣告，沉甸甸地落在心头。
“大人厚爱，绿珠……惶恐。”她声音微颤。
石崇大笑，手指轻抚过绿珠那光滑的脸颊：“惶恐什么？本王说配得，便是配得！”他拉着她，拾级而上。
推开沉重的紫檀木大门，一股清雅的冷香扑面而来。楼内陈设极尽奢华却又奇异地透出雅致：地上铺着厚厚的雪域白熊皮，四壁悬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稀世奇珍。
最引人注目的是临窗一张巨大的软榻，榻前摆放着一张造型古朴的焦尾琴，旁边一个青玉案几上，竟摆着一套完整的、温润如玉的交趾国白瓷茶具。
“这……”梁绿珠的目光落在茶具上，心头猛地一暖。
“听闻交趾女子善茶道，尤爱此白瓷的清雅，”石崇语气随意，眼中却带着一丝得意，“多年前，我命人千里寻来。如此想来，定是天意。从今往后，这金谷园中，你便是明月楼主，除了我，无人可令你俯首。”
他话语中的庇护之意，如同暖流，悄然融化着梁绿珠心底最后一丝疏离与戒备。
在这座以财富和欲望堆砌的巨大园林里，在这座冰冷高耸的明月楼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被珍视、被放在心尖上的暖意。这份暖意，无关乎她倾城的舞姿与歌喉，似乎只关乎她这个人本身。
石崇并未留宿。他离去前，只是站在红豆树下，仰望着三楼临窗而立的梁绿珠，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月色之中。他朝她挥了挥手，身影便没入繁花深处。
明月楼的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梁绿珠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窗棂。夜风带着金谷园百花的浓香涌入，吹拂着她的纱笼。
她俯视着下方。远处的宴饮仍在继续，丝竹笑语隐隐传来，灯火辉煌如同星海。而明月楼下，寂静无声，唯有那株古老的红豆树在风中低语。
她伸出手，恰巧接住一枚随风飘落的红豆。豆粒饱满，色泽殷红如血，带着生命的温热。她紧紧攥住，指节微微发白。
“妈妈桑，”她对着南方交趾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母语低低呢喃，“您说得对，有付出，才有回报。只是……这回报，似乎比我想象的……更重，也更暖。”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红豆，又抬头望向石崇离去的方向。
明月楼的灯火，在洛阳城外的夜色中，如同一颗新生的星辰，孤独而明亮地燃烧起来。
金谷园的新月，已然升起，清辉之下，暗流却在无声地涌动。梁绿珠尚不知，这明月楼顶的绝色风光，早已落入一双贪婪而阴鸷的眼睛之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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