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镇妖录（肆）
part Four：素手补天
书接上回！
丹鼎低沉的嗡鸣如同大地的心跳，玄黄之气氤氲蒸腾而起，带着新生的、厚重如山的勃勃生机。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张清云手掐法诀，鼎盖缓缓开启。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异香扑鼻。只见一团粘稠、温润、色泽深沉如大地的玄黄泥静静躺在鼎底。它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承载万物的浑厚气息。这便是以龙虎天丹为基、调和了白瑶本命精血后所化的“息壤神泥”，蕴含造化之功，正是重塑镇妖塔基的无上神物。
“神泥已成，速往蜀山。”张清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激动。他小心翼翼以法力包裹住那团神泥，率先化作一道青虹，冲出秘殿，直射那妖氛冲天的蜀山方向。天师府长老弟子紧随其后，道道流光划破被妖云笼罩的昏暗天幕。
白瑶默默跟随在众人之后，速度不快，身影显得有些飘忽。眉心剜丹留下的红痕依旧刺目，脸色苍白如雪，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了眸中所有情绪。
蜀山，镇妖塔旧址。
七根巨大的玄黑龙柱，如今只剩下六根尚算完好，孤零零地矗立在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柱坑旁，如同被折断的巨兽獠牙。其中一根龙柱已彻底崩塌，碎石散落一地，只留下一个深幽、不断喷涌着粘稠黑气与零星妖魔的巨大缺口！那里，便是倾天之祸的源头。
张清云等人悬停于缺口上空。下方，是翻涌咆哮的魔气深渊；四周，是无数被吸引而来、疯狂冲击着天师府众人布下临时结界、形态各异的妖魔，嘶吼声震耳欲聋。
“布阵！护法！”张清云厉喝。长老弟子们各占方位，清光升腾，再次艰难地撑起一片光幕，暂时阻挡着疯狂的妖潮。
张清云深吸一口气，双手虚托。那团息壤神泥悬浮而起，散发出柔和的玄黄光芒。他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秘法，神泥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缓缓蠕动、拉伸，朝着那崩塌龙柱留下的巨大缺口流淌而去！
然而，就在神泥即将触及那缺口边缘翻腾的污浊魔气时，异变陡生！
“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寒冰，神泥与魔气接触的瞬间，竟发出刺耳的腐蚀之声。原本温润浑厚的玄黄之气猛地一滞，神泥表面竟开始变得晦暗、凝滞。
那深藏于地脉深处的、被镇压了四百年的万魔污秽怨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污染着这新生的造化之物。神泥流淌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微微退缩。
“不好，魔秽怨力太深，神泥受污。”一位长老失声惊呼。张清云脸色剧变，拼命催动法力，额角青筋暴起。但那神泥与魔秽的对抗如同陷入泥沼，举步维艰。缺口处喷涌的妖气反而更加猖獗。
就在这僵持不下、众人心头绝望渐生的时刻。
一道素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穿过天师府众人布下的防御光幕，如同穿过一层无形的水帘，飘然落在了那巨大的、魔气翻涌的柱坑边缘，正是白瑶。
“妖孽，你要作甚？！”张清云惊怒交加。
白瑶对身后的呵斥置若罔闻。她站在那污秽与毁灭的源头，脚下是翻腾的魔气，头顶是狰狞的妖云。狂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袂和乌黑的长发，猎猎飞舞，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这深渊吞噬。
她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那双曾经白皙如玉的手，此刻指尖却萦绕起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晕。光晕越来越盛，带着一种洗涤一切污秽、抚平一切创伤的宁静力量。她俯下身，将双手轻轻按在那翻滚着污血与碎骨、散发着冲天恶臭的赤黑魔秽之上。
“嗡……”
一圈柔和的白色涟漪以她的双手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狰狞翻腾、蕴含着无尽怨毒的魔秽之气，触碰到这纯净的白光，竟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消融、褪色。污浊的赤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下方深埋的、属于大地的玄黄本色！白光所及之处，怨煞平息，魔氛退散。
白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惨白迅速转为一种不祥的灰败。她眉心那道红痕仿佛燃烧起来，散发出灼目的光芒。但她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是将更多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净化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脚下这片被诅咒的大地！
有了白瑶净化之力开辟出的“净土”，那团原本受污滞涩的息壤神泥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玄黄光芒大盛，如同奔腾的江河，沿着白瑶净化出的通道，欢快地、顺畅地涌入那巨大的柱坑缺口。神泥迅速填补、重塑，一根崭新的、散发着浑厚玄黄光泽的龙柱雏形，正在魔秽退却的深渊中冉冉升起。
“成了，快成了。”天师府众人精神大振，全力维持着护法结界，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然而，就在新柱即将彻底成型、与周围六根旧柱气机相连，形成完整镇封的前一刻——
支撑着净化之力的白瑶，身体猛地一晃。她周身那纯净的白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黯淡下去！眉心红痕的光芒也瞬间熄灭。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点点殷红洒落在刚刚恢复些许本色的土地上，触目惊心。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的身影开始急速缩小、淡化。素白的衣衫委顿于地，原地只剩下一小团朦胧的白光。光芒散去，一条不过尺许长、通体莹白如玉、鳞片黯淡无光的小蛇，软软地蜷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她耗尽了最后一丝本源灵力，被打回了最原始、最孱弱的原形。
就在这刹那，那即将成型的新柱因失去了净化之力的持续支撑，与周围残存的魔秽再次发生剧烈冲突，猛地一震。柱体表面玄黄光芒剧烈闪烁，竟隐隐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磅礴的魔气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再次从地脉深处蠢蠢欲动。
眼看功亏一篑。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比所有人的思绪更快！青灰色的旧道袍在狂风中卷动，如同苍鹰搏击长空，瞬间掠过众人头顶，稳稳落在新柱顶端！
张道陵！
他终于动了！
枯槁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沉淀了四百年的冰层轰然碎裂，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沉痛与决绝。他看也没看脚下那即将崩溃的新柱，目光穿透翻腾的魔气，牢牢锁定了地上那条奄奄一息的莹白小蛇。
没有言语，没有法诀。他并指如剑，朝着自己眉心祖窍，毫不犹豫地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与纯粹道韵的紫金色精血，如同燃烧的流星，自他指尖激射而出。这精血离体的瞬间，张道陵本就灰败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身形也微微佝偻下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数百年寿元。那精血并未注入新柱，而是精准无比地落向地上那条小白蛇。
紫金光华没入小白蛇身体的刹那，它原本黯淡无光的鳞片骤然泛起一层温润的紫金色泽，微弱的气息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一振，随即又迅速归于一种深沉的、却不再濒死的平稳。
与此同时，张道陵双足稳稳踏在新柱顶端，周身衣袍无风自动，一股浩瀚如渊、沉寂了数百年的磅礴法力轰然爆发。不再是引动天雷的煌煌神威，而是一种如同大地般厚重、承载万物的浑厚力量！这力量顺着他的双足，如同奔涌的江河，瞬间贯通了整根新生的玄黄龙柱！
轰……
一声沉闷却稳固无比的巨响传遍蜀山，新柱上那道细微裂痕在浑厚法力的灌注下瞬间弥合。玄黄光芒彻底稳定，厚重如山岳。七根龙柱气机瞬间勾连，浑然一体。一股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封禁之力如同水银泻地，覆盖了整个缺口，并迅速向地脉深处蔓延。翻腾的魔气被这股新生的力量狠狠压回地底，喷涌的妖邪洪流戛然而止。
新的镇妖塔根基，成！
天师府众人劫后余生，望着那稳固矗立的七根龙柱，感受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大地，一时间竟忘了欢呼，只有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弥漫全身。
张清云看着柱顶那道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气息衰败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又看了看地上那条被紫金光芒包裹、陷入沉睡的小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他默默挥手，带着众人开始清理战场残余的妖魔，修复破损的山门。
天地间，魔氛散尽，只余下劫后的死寂与萧瑟山风。
张道陵缓缓从柱顶落下，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那条沉睡的小白蛇旁，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他解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满风尘的旧道袍，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凉的小小身躯包裹起来，如同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抱着那小小的包裹，没有再看一眼那象征着无上功勋与责任的新铸塔基，也没有理会远处天师府弟子们投来的复杂目光。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蜀山之外，那广阔无垠、云深不知处的莽莽群山走去。
夕阳如血，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山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古老故事的终结，与另一个无人知晓的、云游篇章的开启。
旧道袍的衣角在风中飘动，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的那一小团莹白，在血色残阳里，透出微弱的暖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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