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八点半，发改委基础设施司的大会议室里已经人声鼎沸。
琼州海峡跨海大桥补充招标评审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个总价值三个亿的大单子，引来了十几家国内外企业眼巴巴地盯着。
何卫东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心情有些复杂。
三天前跟陈建华在香山茶馆的那场谈话还历历在目，对方的那些话让他印象太深刻了。
这事不光关系到项目的技术水平，更关系到他的仕途和儿子的前程。
\"何司长，材料都弄好了。\"秘书小李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大摞文件。
\"宏远建设的标书呢？\"何卫东压着嗓子问。
\"喏，就这本蓝皮的。\"小李从文件堆里抽出一本。
\"他们这份标书做得真够细的，光技术方案就写了一百多页。\"
何卫东接过来翻了翻，心里暗暗点头。
这份标书确实专业，不光技术指标写得详细，连施工时间表都精确到了周。
最关键的是，报价很有分寸——不是最便宜的，也不是最贵的，正好卡在甜蜜点上。
\"其他几家什么情况？\"
\"德国西门子那帮老外技术最牛，但要价也最狠，比预算高了快一倍。\"小李汇报着。
\"国内那几家大公司的方案都挺中规中矩，但跟宏远比起来还是差点意思。\"
何卫东点点头，心里更有底了。
看来陈建华说得没错，宏远建设确实在技术和价格上都有优势。
\"会议室的设备都检查过了吗？\"
\"都检查过了，录音的、投影的、空调的，全没问题。\"小李回答。
\"服务员也都安排妥了。\"
何卫东朝台下扫了一眼，几个年轻人正穿着白衬衫在各个座位间忙活，给每个位子摆放茶水和资料。
其中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着面生，但干活挺利索。
\"那个戴眼镜的是新人？\"何卫东随口问了句。
\"好像是物业那边临时调来的。\"小李瞄了一眼。
\"今天人手紧张，他们从别的地方抽了几个人帮忙。\"
何卫东没在意。
这种大会议临时调人很正常，他见多了。
九点半整，评审会准时开始。
\"各位专家，各位企业的朋友们，\"何卫东敲了敲话筒，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琼州海峡跨海大桥安防系统升级改造项目，补充招标评审会，现在正式开始。\"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上。
\"先说说今天的流程。\"何卫东翻开手里的讲稿。
\"一共三个环节：技术方案汇报、专家提问答辩、综合打分排队。''
''最后按技术分七成、价格分三成的比例算总分。\"
台下的企业代表们都在埋头记录，生怕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现在开始第一环节，各家企业按抽签顺序上台展示。''
''每家十五分钟，超时扣分。\"
第一个上台的是德国西门子。
他们派出的技术代表是个四十来岁的德国佬，满口德式英语，听起来费劲，但技术方案确实没得说。
\"我们这套系统是第四代智能监控，\"德国工程师指着投影屏幕。
\"能做到全天候无死角监控，还有自动识别和预警功能。\"
台下的专家们不住地点头，显然对这套东西很认可。
接下来几家国内企业轮番上阵，方案都挺中规中矩，但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轮到宏远建设时，何卫东特意打起了精神。
上台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技术总监，西装笔挺，看着就很专业。
\"我们的方案把国际先进技术和咱们本土需求结合起来，\"宏远建设的代表侃侃而谈。
\"不光技术指标达到世界一流，还特别考虑了琼州海峡的特殊环境。\"
何卫东听得越来越满意。
这个方案确实全面，有技术深度，又接地气。
最重要的是，人家专门针对琼州海峡那种要命的台风天气做了优化，这是其他家都没想到的。
\"台风季节，我们的设备可以自动切换到加强模式，保证监控不断线。\"
技术总监继续介绍，\"而且所有设备都是海洋级防腐处理，用个三十年没问题。\"
台下窃窃私语，显然这个方案挺吸引人。
技术展示完了，该专家提问了。
几个老专家针对各家方案问了一堆刁钻问题，从技术细节到可行性，问得都很专业。
轮到宏远建设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专家问：\"你们说的海洋级防腐，具体用什么技术？\"
\"三层防护。\"技术总监回答得很流利。
\"钢材打底，中间是锌铝合金涂层，外面再刷有机防腐漆。''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海水再厉害也腐蚀不了。\"
\"国内有用过这技术的吗？\"另一个专家追问。
\"有啊，港珠澳大桥就用的这个，到现在运行得挺好。\"
专家们互相看了看，显然对这个回答挺满意。
何卫东在台上看着这一切，心里暗暗叫好。
宏远建设确实准备充分，技术实力也确实不赖。
下午三点，到了最关键的打分环节。
按理说，应该让专家们各自评分，然后统计汇总。
但何卫东想起陈建华的话，这个项目关系到国家脸面，必须选最靠谱的承包商。
\"各位专家，\"何卫东敲了敲桌子。
\"正式打分之前，我想说几句。\"
台下的专家们都抬起头看着他。
\"琼州海峡跨海大桥是国家重点工程，安防系统更是重中之重。\"何卫东语气严肃。
\"咱们不能光看技术指标和价钱，还得考虑企业的综合实力和靠谱程度。\"
坐在角落的那个戴眼镜服务员，正在收拾茶具，胸前的笔袋里有支钢笔在桌沿轻轻敲着。
\"比如说，德国西门子技术是先进，但要价太狠，后期维护成本也吓人。\"
何卫东继续分析，\"一些国内企业虽然便宜，但技术实力和项目经验还是差了点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台下专家们脸上扫过。
\"相比之下，宏远建设的方案既有技术优势，又有价格优势，特别是针对琼州海峡的环境特点做了专门优化。\"
何卫东的倾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我个人觉得，这是最符合项目实际需求的方案。\"
台下的专家们面面相觑。
何卫东这话说得太明白了，差不多就是在指名道姓要选宏远建设。
\"当然了，最终还得看大家的专业判断。\"何卫东补了一句。
\"我这只是提个参考意见。\"
但所有人都明白，司长的\"参考意见\"往往就是最终答案。
...
打分过程进行得出奇顺利。
按正常程序，每个专家都该独立打分，然后由专门的监督员核查计算，最后公布结果。
但何卫东以\"提高效率\"为由，把几个关键环节给简化了。
\"为了节省时间，咱们采用集体讨论的方式。\"何卫东宣布。
\"各位专家可以充分交流，然后形成一致意见。\"
这么一来，原本该保密的个人评分变成了公开讨论，专家们的独立性被大大削弱。
\"我觉得宏远建设的方案确实很全面。\"一个专家率先表态，显然看出了何卫东的意图。
\"对对，技术先进，价格合理，还有针对性。\"另一个专家赶紧附和。
只有那个花白胡子老专家提了不同意见：\"我还是觉得德国西门子的技术更成熟，虽然贵了点，但长期看可能更合算。\"
\"老王说得有道理，\"何卫东打圆场，\"但咱们还得考虑整体预算。''
''三个亿的盘子要是超支太多，上面很难批。\"
老专家想了想，最终没再坚持。
\"还有其他意见吗？\"何卫东环顾四周。
\"没有的话，咱们就按多数意见，确定宏远建设中标。\"
台下一片安静。
\"好，那就这么定了。\"何卫东一锤定音。
\"宏远建设中标，合同金额两亿八千万。\"
坐在角落的戴眼镜服务员，这时正好走到何卫东附近收茶杯，胸前笔袋里的那支钢笔还在忠实地记录着一切。
评审会结束，各家企业代表陆续散场。
宏远建设的技术总监走到台前，满脸堆笑地跟何卫东握手。
\"何司长，太谢谢您了。\"技术总监握着何卫东的手不放。
\"您的信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
\"别客气，你们的方案确实最合适。\"何卫东笑呵呵地回应。
\"希望你们能保质保量完成项目。\"
\"您放一万个心，我们已经做好充分准备了。\"技术总监拍着胸脯保证。
\"我们老总特别交代过，这个项目要按最高标准干。\"
两人在会议室门口又握了握手，然后一块儿往电梯走。
何卫东没注意到，走廊另一头，一个拿相机的记者模样的人正在抓拍。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被走廊里的嘈杂声掩盖了，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何司长，我们老总想请您有空吃个饭，算是庆祝一下合作。\"技术总监在电梯里继续套近乎。
\"好啊，改天一定去。\"何卫东很爽快。
\"那太好了，我回去就跟老总汇报。\"
电梯到了一楼，两人走出来，又在大厅里寒暄了几句才分开。
整个过程中，那个\"记者\"一直在不远处拍个不停，把每个细节都记录下来了。
回到办公室，何卫东心情特别舒畅。
今天的评审会进行得相当顺利，宏远建设顺利拿下标的，整个过程看起来也很正常。
虽然程序上简化了一些，但这在实际工作中太常见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李，把今天的会议纪要整理出来。\"何卫东吩咐秘书。
\"重点突出宏远建设方案的技术优势和性价比。\"
\"好嘞，我马上整理。\"小李说。
\"有什么特别要强调的吗？\"
\"强调这是专家们集体讨论的结果，体现了民主决策。\"何卫东想了想。
\"还要说明选择宏远建设是基于技术和经济的综合考量。\"
\"明白了。\"
何卫东靠在椅背上，想起陈建华的承诺。
现在项目的事解决了，儿子那边应该也会有好消息。
一切都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
下午五点多，何卫东接到了儿子何志强从英国打来的越洋电话。
\"爸！我有好消息！\"电话里何志强的声音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了。
\"华夏教育慈善基金会的李顾问今天专门找我谈了，说我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
\"真的？那太棒了！\"何卫东也高兴得不行。
\"她说下礼拜就能正式确定名单，让我做好准备。\"何志强说。
\"爸，这次真的多亏了您。\"
\"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爸只是在旁边帮了点小忙。\"何卫东谦虚地说。
放下电话，何卫东心情更加愉快。
儿子的前途有着落了，工作上又有了新政绩，这确实是双喜临门。
他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夕阳，心中对未来充满憧憬。
琼州海峡跨海大桥将在他的主导下，装备上世界一流的安防系统。
这不光是他个人的成就，更是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而儿子也将通过这个交流项目获得更好的发展平台，为将来回国贡献力量打下坚实基础。
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成功。
何卫东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下班。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一切都按照他的期望在发展。
他甚至开始考虑晚上回家，要不要开瓶好酒庆祝一下。
但何卫东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为成功而陶醉的这个黄昏，两份关键证据已经被悄悄收集起来。
一份是完整记录了他在评审会上所有倾向性发言的高清录音，另一份是他与宏远建设代表亲密握手的连续抓拍照片。
这些证据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幕降夜临，华灯初上，北京城开始了它的夜生活。
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几个人正在灯下仔细整理着今天收集到的材料。
大网，已经悄无声息地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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